风波恶(19)
至此,平王一派是否还有余力回天,朝堂诸公暂且不敢下断言,但他们看得明白,这场夺嫡之争中,皇后嫡出的太子刘彦昭已经实打实地占了上风。
“平王再如何不争气,终归是当今的亲儿子,哪个当父亲的会坐视儿子陷入死境?”私底下,张景澈对许谦漫不经心地说道,“当今就算再气再恨,也不会把事情做绝,朝中官员咄咄相逼,只会惹得当今不满,终致事与愿违。”
许谦深以为然。
朝中风起云涌,赋闲在家的杨帆却是稳坐钓鱼台,自打交回帅印,他就安心当起富贵闲人,十日里倒有八日是在醉红楼过的夜。
若是换作平时,言官早就一拥而上,将这不洁身、不自好的定边侯啄个满头包。不过眼下,平王惹了一身腥,太子也一反常态地韬光养晦,风平浪静下酝酿着暗流汹涌,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胡乱出头。
太子与平王如何针锋相对,杨帆一概不问,只管吃酒玩乐。这一晚,一帮狐朋狗友在醉红楼包了场,嚷着要给定边侯接风洗尘。
杨帆来者不拒,左右各依偎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他左拥右抱,右首着粉色纱衣的女子轻启樱唇,口舌间含着一颗晶莹欲滴的葡萄,殷殷喂到杨帆口中。
定边侯朗声一笑,张口接了。
这是京中花楼的玩法,叫做“皮杯儿”,二楼纱帘后传来靡靡的琵琶音,杨帆对面的年轻公子举起酒杯,笑着招呼道:“远舟,这一遭去北勒,风头出得不小啊!不过北疆那鬼地方天寒地冻,要啥没啥,可不比京中快活吧?”
杨帆“呸”了一口:“知道还戳老子痛处?看到我这张面皮没?唉,想当初,本侯也是骑马倚斜桥的风流儿郎,往北边去一趟,人都晒黑了,亏得是跟你们一起来,要是我单独上门,怕是要被打出去!”
定边侯为人豪爽,又惯会玩笑,交了不少酒肉朋友。好比先前开口的年轻公子,姓简,叫简安石,是吏部尚书简思晦之子,两人原本没多少交情,只是这简思晦有个女儿,生得秀外慧中,芳名远播,去年中秋夜宴上献了一首琴曲,被帝后一眼看中,钦定为东宫正妃。
简安石和杨帆,一个是太子未来的大舅子,另一个是根正苗红的东宫党,私下亲近自然理所应当。
杨帆被一干纨绔压着,灌了不少酒,着实喝大了。他胸口烦闷,借口吹风躲了出去,找了四下无人的街角,将一肚子酒肉荤腥尽数吐了出来。吐完,这出身名门的定边侯混不吝地抹了把嘴,就要回去继续醉生梦死。
然而他转身的瞬间,巷口白影一闪,似是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窜了过去。
杨帆方才还迷蒙恍惚的眼神瞬间凝聚,只是稍一迟疑,已经身手敏捷地跟上去。
定边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之所以多此一举,完全是因为那人瞧着眼熟,仿佛在哪见过。他脚步轻快,那人丝毫没有察觉,自顾自地转过巷角,侧脸映着月光,显露出清晰的眉眼轮廓。
杨帆顿时愕然——姓张的?他怎么会在这儿?
张景澈像是在等什么人,半边身体沉浸在暗影里,雕像般一动不动。杨帆心中好奇,不免陪着多等了一会儿,片刻后,只听脚步声传来,两名黑衣人扛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闪进小巷,落地时顺势跪倒:“首领!”
杨帆微微挑眉,认出这两人的打扮正是幽云中人。
张景澈一抬手,神色间难得带上几分焦灼:“人带来了?”
幽云卫点点头,打开麻袋绳结,扒出一个年轻姑娘来。那姑娘似是中了迷药,一直昏睡未醒,虽然闭着双眼,依然能看出是个花容月貌的美人胚子。
杨帆瞬间睁大眼:堂堂幽云卫首领、锦衣卫从三品同知,什么时候也干起拐卖人口的勾当?
不过很快,杨桢就发现自己想岔了,只见张景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揭开盖子,凑到那姑娘鼻下晃了晃。少顷,姑娘“嘤咛”一声,慢慢睁开眼,先是有些不明所以的慌乱,待得看清眼前人,又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哥,你怎么在这儿?”
杨帆:“……”
敢情这人拐卖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亲妹子。
定边侯确实喝多了,脑子不顶用,恍惚半晌才反应过来,“拐卖”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姓张的居然有个妹子。更令人称奇的是,兄妹见面大可正大光明,他却非要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躲在这人迹罕至的小巷里,就跟见不得人似的。
杨帆心中藏着数不清的疑问,忍不住缩在一旁,偷偷听起壁角。只听张景澈一不问候,二不寒暄,上来就沉声道:“太子大婚的事,你都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