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106)
杨帆在旁冷眼瞧着,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末了才似嘲非嘲地一勾嘴角:“你要是一早拿了范成,也没这么多事。”
张景澈睨了他一眼:“你真以为范成是罪魁祸首?”
杨帆稍一沉吟,已经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范成背后是沛国公父子?”
张景澈冷笑一声,压根不屑回答:这简直再明显不过,要是没有后台,范成一个三品知府,敢堂而皇之地干起走私海盐的勾当吗?
“沛国公的长子是工部左侍郎,女儿是宫中贤妃,一门荣耀至极,隐为京中世家之首,”杨帆沉吟道,“圣上能有今天,沛国公府居功至伟,就算为朝局考虑,陛下也未必会穷追猛打……”
“不需要穷追猛打,”张景澈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陛下之所以盯上世家吞并民田之弊,无非是因为国库空虚,只要能压制住世家侵吞良田的风气,再逼沛国公府退还部分良田,就算达到目的。”
杨帆恍然:“所以你拿了范成,故意狮子大开口,就是为了坐地还价?”
张景澈:“……”
虽然是这个意思,可话从定边侯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正经?
张景澈名为锦衣卫指挥使,此行带的却都是幽云卫,一众精锐来势汹汹地扑进济南府衙,将懵头懵脑的范成揪了出来,绑成一只不知所措的大粽子。
这一着猝不及防,范知府身边的小鱼小虾登时慌了神,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又被幽云卫逐一逮回。这帮人本是因利而聚、利尽则散,此时大难临头,只顾满口攀咬,更有乱了阵脚的,为求脱罪,竟将账本的藏匿之处一口道出——就在假山背光处的暗格里。
负责拿人的幽云卫吃了一惊,按照师爷所说,在假山暗角里搜寻一阵,果然发现一个隐藏精巧的暗格,里面藏了厚厚一沓账本,打开一看,登时惊了一跳。他不敢擅专,赶紧将账本交到张景澈手里。
张景澈一开始不明白他着急忙慌的原因,翻了几页,自己也无语了,只见那账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范成这些年走私海盐的利润分成,一应红利都是二八分成,两成自然是范知府揣进腰包,至于剩下的大头,前些年送入平王府,至于这些年,则被沛国公府收入囊中。
张景澈默然半晌才道:“范成藏得也算深,当初平王倒台,幽云卫将朝堂上下挨个梳理过一遍,但凡跟平王走得近的,要么贬出京城,要么发配边关,唯独这个范成,为人圆滑、行事谨慎,虽然当着济南府的父母官,却没被幽云卫抓住把柄……没想到此人早在先帝年间就跟平王府勾结在一起,能瞒到今天,当真是个人才。”
杨帆探头扫了眼,哂笑一声:“这人够机灵的,眼看平王倒台,掉头抱上了沛国公的大腿,有沛国公府这棵大树在,即便是当今也不好拿掉他的知府帽子……”
张景澈将账本合上,隔空抛进杨帆怀里:“你拿着吧……有这份账本在手,加上范成的口供,沛国公父子就是再树大根深,不敢不将吞进嘴里的肥肉吐出来。”
定边侯的注意力却不在那板砖似的账本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张景澈:“你什么意思?”
张景澈微微叹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久经沙场,杨帆虽然在大多数时候表现得不修边幅,却比一般人敏锐得多,张景澈只是露了个话音,他却已经抓住张指挥使的言外之意。
“你……想走?”杨帆沉声道,“你把账本交给我,是不是想趁这个机会脱身而出,从此远走高飞、隐遁江湖?”
张景澈揉了揉额角,有点不知如何回答。
第41章 兰逝
张景澈确实想离开京城,这个打算已经不是一两天,之所以一拖再拖、迁延至今,不是顾虑吴太后和兴隆帝,而是为了留在宫中的张景素。
如今,这些牵绊住他脚步的理由中,又多了个定边侯。
张指挥使心明眼亮,杨侯爷也没刻意瞒着,那番心思只差明目张胆的写在脸上,想装看不见都不成。
一开始,张景澈以为自己想多了,因为晋身不正,看谁都带了几分瓜田李下的疑影。直到杨帆自请离京,连招来兴隆帝的猜疑都顾不得,他才肯定了自己的揣测。
张景澈被人当了半辈子的“男宠”,对“断袖”有种天然的抗拒,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并不反感杨帆的亲近。
可能是因为定边侯救了他太多回,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也可能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感觉到,杨帆并没将他当成玩意儿,而是正正经经的看在眼里,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对心仪的女子一样,既殷勤,又忐忑。
然而单是这份情谊,并不足以阻止张景澈抽身而退的决心,他的确想让杨帆将账本和范成带回京中,自己假死隐遁,绝了兴隆帝的念头。只是这世间不可抗的因素太多,很快,一封自京中发来的加急信报掐断了张指挥使一早部署好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