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第一钗+番外(175)
姬嫣也意识到了什么,心头涌上来一种极其怪异之感。
“好了。”她低声道。
极力安慰自己,当初她在洪流里脚受了伤,他帮过自己包扎,不过一些小事而已。况再见无期,应是自此天各一方,还在别扭什么,显得小家子气了。
王修戈却惊悚地与她想到了一块儿去了,出声问道:“你的脚……踝侧,已经好了?
姬嫣胡乱地点头,“都好了。”
但谁也没有提白水村郭家暂住的那几日,默契地将此节略过。
王修戈向她笑了笑:“十月初九,可有我一杯水酒喝?”
姬嫣一怔。她看向面前似乎不像开着玩笑的男人,心跳变得有些快,“这,不合适。”
毕竟,他身份尴尬。若他出现,对萧家来说有贬损于身份。想来如果王修戈出现喜宴上,谁都不会愉快的。
王修戈拂手,微笑道:“我与你开玩笑的。你的喜酒,我应是喝不上了。走吧。我便不送了。”
王修戈再一次起身,唤人送客。
在下人步入之前,姬嫣先转身,低头福了福,朝外而去。
直至那道软红绮罗的身影逐渐于眼中消散了芳踪,王修戈的身体便犹如九重垒土之台倏然垮塌,一跤重重地跌回了椅中。
宣纸上的墨痕干透了,只剩下通透的墨光隐矅。
一笔一笔,长横连短横,勾折破铁戟。
他待要重新提笔,手却颤抖得再也提不起力量来,直至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殿下!”
那带着悲哀、痛苦、心疼的苍老嗓音,一下犹如击中了此刻桀骜而孤独的王修戈,他猛然掀开眼帘,只见伏海黄发伛偻的身影,出现于视野之中。
他扑腾跪倒,“殿下,老奴来陪你了!”
王修戈怔怔地看着他,许久,转眸一笑,道:“你是宫中的老人,有我没我,一样吃得开,待百年之后,也不乏有人送终,何必来受这份罪。”
伏海抹着昏黄老眼层层不断地沁出的眼泪,哭丧着沟壑纵横的脸,说话的声音都直打哆嗦:“殿下,这话老奴从前不敢说,但现在敢说了。小殿下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这世上谁都可以弃您于不顾,但伏海怎舍得呢?殿下,求您让伏海就留在您身旁伺候着吧。伏海这辈子,除了这件事,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了。”
这世上没有娘亲的孩儿都可怜,有了继母便等同于失去了父亲的孩儿更可怜,但伏海长年累月地待在深宫,那样的小孩儿他只见过一个,那便是小殿下。
明明是嫡出,却过着被克扣被打压被轻忽怠慢的不公平的日子,明明是兄长,却事事都要忍受其他兄弟的挑衅威胁,明明是金尊玉贵,却要在暗无天日的冷宫里与鼠蚁争食。如果从前,有一个,不是像伏海这样人微言轻开不了口说不了话的贵人能拉他一把,他绝对不是今天这般模样。
还记得,小殿下小时候自己一个人学画画,他画的第一幅画,是一个牵着纸鸢小孩儿,在四四方方高耸巍峨的高墙外,奔跑在山野、在溪水旁。
他小时候的志愿,根本就不是当一个帝王。
可如果没有那些……
殿下就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殿下。说不准,早就在哪个季节里中了麻风,在哪个池子里溺水了,在哪个高处轰地摔下来了。
“何苦。”王修戈摇摇头,提笔,却已无心在书写,一时脑中有些混乱,许多的字句已想不起来。
伏海叩首:“元后娘娘对老奴有知遇之恩,若没有娘娘施恩,就没有伏海这条性命,老奴要报答娘娘恩情,百死也不足以,小殿下,娘娘临终前可是托付过,让老奴好生照料着你的,可是老奴没能做到……惭愧不已,将来九泉之下本来已经没有脸面,倘若今后还要继续弃小殿下于不顾,老奴这心里……”
王修戈叹了口气。
“伏海。”
“老奴在。”伏海不肯起身。
“你,和枝儿,还有枝儿身后的嬷嬷,都是受了母后的恩惠,将本该还报于她的恩情转嫁给了我,却大错特错,不知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本不配这样活着。”他微笑道,在伏海将要辩解之际,他压低了喉音,道,“既然你已经脱离了宫闱,如此也好,我不逼你走,替我研磨。”
伏海大喜过望,眼底的水光唰地便溢了出来,再也没有忍住,一时间泛滥成灾,令王修戈也是诧异,没想到伏海也是水做的人物。
“嗳!”他大声应答,立刻利索地爬起来,凑近去为王修戈研磨。
但他目光一停在王修戈笔下的宣纸上时,伏海着实吃了一惊。
这是写的什么?
密密麻麻,曲折幽微,满是少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