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了点清水在砚台里,缓缓磨着墨,“况且,我若以谢家遗孤的身份站到陆家面前,以两家的情谊、以陆将军和我父亲的情谊,你说陆家是帮还是不帮?”
宋大夫轻轻叹了声气。
他只想着,这十几年来,血海深仇都压在公子一个人身上。若是有一个人能跟他一起,想来也要好上许多。
谢琢静静地磨了整整一砚台的墨,又提起笔,一字一句地替宋大夫抄写医案。
浮动的心绪再次沉静下来。
他不会让陆骁知道的。
他也不会再放任自己依赖、沉溺、上瘾。
陆骁……不该与他一同陷在逼仄阴冷的仇恨里。
陆骁应该是洛京城里打马观花、放浪不羁、眉目飞扬的陆小侯爷。
是逃脱樊笼后,银鞍照白马,铁甲持长戈,率领苍狼骑横扫北狄的少将军。
而这些,想来,都不会与他相关。
第23章 第二十三万里
秋色渐深, 院子里老树落下的枯叶越来越多,常常葛武才扫完,一回头, 又能见一地落叶。他蹲坐在台阶上,注视着满院子的枯叶气闷。
谢琢拿了一卷书出来, 故意找他说话:“不是出去找宋大夫看伤了吗, 有没有听见什么消息?”
葛武稍微有了点精神,聊起听见的传言:“公子, 我听医馆里的人说, 这半月以来,文远侯府后院闹得十分厉害!”
“多厉害?”
“谁都知道罗绍肯定是废了,于是,为了争抢世子之位, 庶子甲给庶子乙在饭菜里下毒, 没想到那份饭菜入了庶子甲自己的口,庶子甲直接七窍流血死了。
很快, 庶子乙同母的弟弟跳出来指认庶子乙是凶手,说明知道那份饭菜里有毒, 庶子乙还劝甲吃下,并且为保证甲必死无疑,乙还往里面加了另一种毒。庶子乙反过去指认,说他用的毒药就是这个弟弟给他的,情节比话本还精彩!”
他还评价了一句, “文远侯竟然生了这么多儿子, 甲乙丙丁都不够排,听说他后院里有很多侍妾,怪不得文远侯世子那副德行!”
谢琢顺手用书册敲了敲葛武的肩:“刺杀那夜的伤怎么样了?”
“早就不痛不痒了!宋大夫说是他的药管用, ”葛武想起来,“对了,公子,我今日在宫门口等着的时候,听张召说,陆小侯爷病了。”
“病了?”谢琢停顿片刻,“怎么病的?”
“说是小侯爷在陛下跟前正说着话,结果陛下的玉扳指不小心掉到了太液池里,小侯爷二话没说,跳进池子里找了许久,给陛下捞上来了。不过现在风冷,小侯爷回去就患上了风寒。”
葛武一直觉得陆骁是个好人,又很关照自家公子,不免忧心忡忡的,“听张召的语气,似乎还有点严重。”
见谢琢没什么反应,他提议:“公子,您要不要去探探病?”
谢琢沉默许久,才摇了摇头:“今日天章阁里的事务多,晚上要点灯整理清楚,先不去了。”
武宁候府。
陆骁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一块湿缎布,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外看:“高公公走了吗?真的走了?”
沈愚点头:“走了走了,真的走了,绝对不会又倒回来那种。”他按着陆骁的肩膀,“陆二,你再躺躺,我再给你换条湿缎布!”
陆骁迷惑:“换湿缎布干什么?我又没真的发热,戏不是已经演完了吗?”
沈愚有点兴奋:“我第一次照顾生病的人!来,是好兄弟,就让我再过过瘾!”
陆骁一时间,还真就重新躺回了床榻上,任由沈愚帮他换了湿缎布,继续假扮自己是个发着高热,快要厥过去了的病人。
沈愚又好奇:“你当时真就跳下去了?玉扳指那么大一丁点,怎么找到的?”
“靠以前百步穿杨的眼力找到的,”陆骁直挺挺地躺着,语气平淡,“陛下扳指是有多松,才会正好在太液池边掉下去?不就是想看看我的反应如何。既然他要看,我就让他看个尽兴,看个开心,看个满意。”
沈愚支着下巴叹气:“陛下可真是,折腾完你,又让高公公赏了不少药材和贵重的金玉。”
“他这是训狗呢,想方设法折腾你,你若是听话,就有丰厚的奖励,你要是不听话,那可就不好说了。”陆骁抬手捂着湿缎布,喃喃自语,“我要不要也像你爹一样,跨个火盆试试?”
后半句沈愚没听明白,他想法转得快,改问起:“对了,你不是说谢侍读会来探病吗,怎么还没见他过来?”
见陆骁不说话了,沈愚纳闷:“你跟谢侍读吵架了?”
“没吵。”陆骁把贴在额头上的湿缎布往下拉,遮住了眉毛和眼皮,“我觉得他不想跟我交朋友了,最近半个月找他吃饭,约了八次只应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