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眼尾盈满杀气,唇线绷紧,手臂一撑,护在谢琢身前,另一只手快速拾起放在桌上的手弩,全凭战场上练来的直觉,朝弩箭射来的方位接连放出三支短箭。
谢琢站起身,在雨声中闭了闭眼。
文远侯府还真是看得起他,派两人引开葛武,派一人进卧房刺杀,竟然还放心不下,留了一人在屋外预防生变、及时补刀。
陆骁一来,他就无意识地放下了戒备。
少将军确实来救他了。
如果不是陆骁警觉,带他避开箭矢,此时他不是重伤,就是失去性命。
可能是因为重逢以来,他逐渐沉溺。
想和陆骁一起聊天、更加亲近,想被陆骁关心,被放在心上精细照顾。
越是觉得冷,就越是想靠近这个人。
越是陷在仇恨里,就越想抓住与曾经的美好唯一的关联。
可是,他怎么敢开始期待、开始依赖、开始指望危险时,有别人来救他?
怎么敢将自己的命,放到另一个人手里?
即使,这个人是陆骁。
第22章 第二十二万里
陆骁快步走过去, 仔细查看躲在屋外的黑衣人,发现刚刚射出的三支箭,一支射中了胸口, 另外两支分别射中了腹部和右肩膀——
虽然挺久没摸手弩了,但我的准头依然很不错。
这时, 头顶的雨一停, 陆骁抬头,就发现是谢琢替他撑了一把伞。
明明他都已经淋湿了。
不过陆骁勾起唇, 没有拒绝, 就这么将整个院子都检查了一遍。
西面的房间里空无一人,陆骁想起:“葛叔呢?没在家?”
他对上次给他泡过一壶茶的老仆印象很好。
谢琢轻轻咳嗽了两声,回答:“葛叔前两日回了清源,处理一点琐事。”他撑着伞, 问面前浑身湿透的人, “要不要换身衣服?”
“不用不用,”陆骁顺口说起旧事, “我十一二时,在军营的校场里扎马步, 管他是烈日还是暴雨,反正都不能动。要是动一下,”他比划了一个长度,“我爹就用这么长的箭,用布把箭头包起来, ‘咻’一下射我腿上。还有一次, 冬天,我是前锋军,领着人在雪地里急行, 雪厚得能到小腿。找到了狄人的军帐后,就悄悄在外面趴着,从下午趴到半夜,起身的时候人都快冻僵了,所以这点雨不算什么。”
回到卧房,陆骁正好讲完,见谢琢听得认真,又打量他的脸色,笑着问:“有没有好一点?”
谢琢微怔:“什么?”
“我刚刚看你脸色有点白,是不是被吓到了?”
谢琢注视着一脸关切的陆骁,明白过来,这人突然说起这些旧事,不过是担心他害怕,想岔开他的注意力而已。
明明自己身上的雨水还在不断往下滴,却一心担忧他会不会害怕,甚至还在听见他咳嗽后,很仔细地用背挡住了风。
谢琢想问,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收起伞,谢琢压着喉间的痒意,低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骁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不觉得自己对谢琢有多好,一时间有些茫然:“我想对你好,自然就对你好了,好像……没什么原因。”
说出这句话时,陆骁心里有什么念头很浅地掠了过去,蜻蜓点水般。
谢琢沉默片刻,突然转开话题:“这几个黑衣人是来杀我的,我猜测,应该是文远侯府派来的人。”
前日在宫道上,他突然抬起眼,便看见了文远侯脸上明显的探究之意。不过,以文远侯的谨慎,绝不会在探清敌人虚实前贸然动手,这次的刺杀,多半是罗绍的手笔。
“文远侯府?”陆骁皱起眉,“他们怎么会来找你的麻烦?”
谢琢没瞒着:“是我告诉大皇子和罗绍,陛下会在重阳节举行赏花会,也是我提供了‘凤凰振羽’的线索。”
陆骁一贯护短:“这是什么道理?没人逼着罗绍折辱那名女子,也没人抓着大皇子的手,狠狠给罗绍扎上一刀。他们之间的仇怨,凭什么怪到了你身上?还动了杀心!”
谢琢唇色更淡,良久,他勉强牵起一抹笑:“是啊,这是什么道理。”
把不放心的陆骁支走后,谢琢打来一盆水,反复清洗自己的手,又用布巾仔细擦干。
陆骁……太干净了。
即便被困在洛京,不得不面对勾心斗角和虚与委蛇,但陆骁从始至终,心里都装着凌北的月色和千里阔野,都是干净的。
可他呢?
读过无数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学过无数经世济民的大道理,他谢琢依然只是个满心算计、满手鲜血的小人。
跟他不一样。
葛武回来时,就看见谢琢正出着神,双手已经被布巾擦得发红,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他奇怪道:“公子,你的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