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着青石路上两人的影子,听完,谢琢笃定道:“史书上不会有他们的名字,但这片土地,会记得他们流过的血。”
因为这句话,陆骁看了谢琢很久。
目光很深,也很静。
“嗯,一定会的。”移开视线,陆骁唇角的笑容深了许多,“赵叔一直把断了的那条腿视作光荣,因为他用一条腿,要了三个北狄人的命。以后若是有空,谢侍读可以多来吃两碗面。”
谢琢应下:“好,赵叔的面很好吃。”
天已经黑尽,灯笼渐次亮起。
两人又走到了新昌坊附近,陆骁想到什么,让谢琢在原地等等他,很快回来,说完疾步走开。
谢琢站在巷子里,觉得夜风有点冷了,他无事可做,不由在心里默默数起数来。
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陆骁从繁华的大街回到了安静的窄巷。
见谢琢还在,他快走几步,将手里的东西递到谢琢面前:“给你,你之前不是说特意来买,却碰上收摊了吗?今天老师傅正好就在。”
谢琢猝然抬眼:“你——”
走这么急,就是去给他买一个……蜜煎雕花?
一时间,他心中竟生出些许胆怯,不敢伸手去接。
陆骁见他不动,不禁又有些好笑:“来,伸手。”
谢琢依言伸出手。
把蜜煎雕花放在谢琢的掌心里,看着谢琢被光影映照的眉眼,陆骁想,还是这样发如鸦羽、齿皓唇朱、风仪飒飒的谢侍读,看起来更顺眼。
第10章 第十万里
第二日,不知道是念着舌尖上的微辣鲜香,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循着昨晚的印象,谢琢又走到了赵叔的面摊附近。
正下着小雨,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远远看着,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不管是喜欢的吃食,还是旁的爱好,谢琢总是从最初就会克制,断不曾有这般第二日就再来的情况。
“怎么站在这里?”
谢琢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等抬起伞,才发现来的确实是陆骁。
他没有撑伞,毫无顾忌地站在雨里,头发上覆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水汽。
陆骁大步走到通往里间的门边,掀开青布帘回头,眉目张扬,玩笑道:“本侯可是亲自为谢侍读打帘。”
谢琢在原地站了片刻,收了油纸伞,“小侯爷打帘辛苦。”
微挑眉,陆骁望了望谢琢的背影,总觉得谢琢今天好像……没把“离我远点”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没提的是,一大早,他就去了谢琢家门口等着,再一路慢慢悠悠地跟着谢琢走到了这里。
倒也不是担心什么,只是觉得昨晚谢琢的状态——就像满是裂纹的瓷器,稍不留神,就会碎成片。
不过等他看见谢琢远远站在面摊旁,犹犹豫豫不敢走近,像极了围在卖糖糕小摊前的稚童,明明想吃,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
又忍不住好笑。
在里间的桌边坐下,谢琢听见陆骁问:“蜜煎雕花好吃吗?”
“……好吃。”
其实昨晚把蜜煎雕花拿回去后,他没舍得吃,而是用一个白瓷碟盛好,今早出门时还去看了一眼。
吃完朝食,两人默契地没有一同离开。
谢琢到天章阁时,盛浩元正好在廊下,看见他,关切道:“延龄,昨日陆小侯爷可有难为你?”
谢琢收起伞,甩了甩雨水:“没有,陆小侯爷只让我给其中一段释义。”
“我还在担心,陆小侯爷知道你曾说他是纨绔,会借机为难报复你。”盛浩元又皱眉,替谢琢不平,“不过民间话本,竟要你今科探花郎去帮忙释义,也只有他武宁候能做得出来。”
谢琢不动声色地偏移开谈话重点:“无碍,文体无贵贱,民间话本也有精彩玄奥的。”
盛浩元不赞同:“虽是这么说,但民间百姓,不懂经史子集,受他们追捧的话本多是白话文,遣词粗鄙,多坊间俚语,更逞论精妙奥义?”
本就不欲与他争辩,谢琢回答:“盛待诏说得很有道理。”
“对了,今日轮到你我去史馆中借阅《起居注》,不过不能带出,只能在史馆中誊写。”盛浩元向来不吝于向谢琢卖个好,接着叮嘱,“先前从史馆回来的同僚,都说史馆内的墨不够润笔,最好自己把纸墨都带上,以免不够用。”
谢琢颔首:“谢过盛待诏,延龄记下了。”
这时,余光看见微雨中,陆骁大步朝天章阁走来,谢琢才转身进了阁内。
史馆在宫城东侧,离天章阁不算远,为了防潮防虫,以东西向修建,一名年老的内监负责在进门处核对腰牌文书。
老内监领着两人在一排排整齐摆放的木制架阁中穿行,无数书册分门别类地摆在上面,若书册内墨字浮起,必浩浩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