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想起此前陆骁的言语:“他已经知道我是男子了,但并未太过介意。”
葛武不解,又问:“既然如此,那公子是在担心什么?”
谢琢想,是啊,他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不过是他曾经以为,他能将“阿瓷”这个身份藏得很好,一直一直地藏起来。
他厌恶着幼时无能为力的阿瓷,只能眼看着父亲惨死,看着母亲被乱箭射杀,看着寒枝一次又一次地遭受折磨。他们都极力保护他,可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外,什么都做不了。
但他不能否认,他又是无比羡慕的。羡慕阿瓷有疼爱他的父母,有陪他玩闹的哥哥,除了药太苦、生病太痛外,无一不美好,无一不干净。
可也是因为这样,他再清楚不过,他现在能为已经死去的人报仇了,但他也再做不回“阿瓷”了。
宋大夫将药碗端来,等谢琢喝下后,问:“可要块儿糖来压压苦味?”
谢琢摇头:“不用,”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张召出现在门口,朝谢琢抱了抱拳。
谢琢手指一松,瓷勺柄搭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张召来得急,斗笠和蓑衣上的雨水珠串般不断往下滴,很快就在地上洇开了一小块水迹:“谢侍读,我奉我家侯爷的命来传话。”
压下心里骤然浮起的慌乱,谢琢语气镇定地问道,“你家侯爷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张召回答道:“我家侯爷原本天刚亮就牵了照夜明,准备来千秋馆探望谢侍读,不过刚骑上马,宫里就来了消息,说是前两日雨下得太大,竟然将雍丘的行宫冲塌了,那行宫我家侯爷担着督造的名头,不得不跟着进宫面圣。”
葛武惊讶:“行宫都能被雨下塌了?雨都能下塌,那能住人吗?”
张召也觉得很难以置信:“确实塌了,此前负责行宫材料估造的,是徐伯明的人,本身才学就堪忧,估计是想从里面捞些油水,所以这最后建出来的质量就有些惨不忍睹。据说雍丘行宫那边连夜来报,陛下得知后大怒,命我家侯爷和工部侍郎还有御史台的人一起去雍丘查看。”
张召说回正题,“陛下命令太急,我家侯爷想亲自过来跟谢侍读打完招呼再出发,但周围的人都跟着,脱不开身,所以才不得不派我来传话,说谢侍读要好好吃药,他两日定能将事情处理完,回洛京了就马上来看您。”
回洛京了就来看我?
“好,下雨路不好走,你让他一路注意安全,我会好好吃药的。”
谢琢此时都有些分不清,他是因多了两日的喘息时间而松了口气,还是因迟了两日才能得到的结果而更加忐忑。
张召在城外好几里的地方才追上陆骁。
陆骁正因为突然落到他头上的事而心情烦躁,见张召骑着马到了自己旁边,问:“话带到了?”
“带到了,一个字没漏!”张召没想明白,“侯爷,谢侍读都这么大人了,你怎么还非要专程去叮嘱人家要好好吃药?又不是几岁稚童,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不懂。”陆骁简单三个字就把人打发了,又问,“你去的时候,谢侍读精神可还好?睡得好吗?吃了药没有?”
张召努力回忆:“看不出来睡得好不好,谢侍读肤色一直都挺白的,精神……还行?不过药肯定喝了,我看见药碗空了。”
什么叫看不出来?什么叫还行?陆骁只恨不得是自己亲自去的。
他昨晚回了侯府,一点没睡着,原想着隔一个时辰,天一亮,就去千秋馆找谢琢,哪想突然出了这事。又有点后悔,他昨晚不该听谢琢的话回侯府的,就该赖在医馆里。
“对了侯爷,我回来的路上看见了禁军,已经把工部负责材料估造的官员给抓了。”张召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陛下这段时间脾气是真的不好,不是骂人就是杀人,你说这次行宫塌了的事,陛下会不会借题发挥?”
知道张召指的是什么,陆骁摇头:“不会。洛京上下都知道,此事的根源在徐伯明和二皇子,我一个奉旨出京跑马的闲散侯爷,只担了个名头,再怎么追责,也追不到我身上,更追不到陆家身上,陛下不会轻易拿站不住脚的理由罚我和陆家。”
张召放下心来,但又总觉得心里有根丝悬着,要断不断的:“侯爷,你说陛下到底会如何动手?”
“谁知道他到底会如何?”陆骁坐在马上,望了望凌北的方向,“到时候,只能见招拆招了。”
天章阁中,也在聊这件事。
“那个工部的官吏刚被抓进诏狱里,立刻就招了,说自己是被徐伯明塞进工部的,进去后不久,就开始管材料估造。此前二皇子要银钱,自己拿不出来,就找徐伯明要,徐伯明挪了赈灾的银钱给他,但补不上这个窟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