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立刻明了,这是陛下终于准备处置主犯了。在此之前,不少徐伯明手下的小兵小卒都已经定了罪,该流放的流放,该革职入狱的入狱,只有罪责极大的人还关在诏狱里,等着和徐伯明几个主犯一起发落。
刑部尚书低下头,重重松了口气。就因为诏狱里关着个徐伯明,这段时日,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找他,有的想让徐伯明赶紧死在牢里,以免夜长梦多,有的拿着一箱金子,让他一定要保好徐伯明的命,以后若徐伯明东山再起,定少不了他的好处。
而咸宁帝又迟迟不下旨意,让人实在摸不透帝王心意。
如今,好歹是能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开了。
天章阁里,寇谦脚步匆匆地回来时,正好撞见谢琢初来透气,立刻苦着一张脸:“延龄,延龄,来说说,你上次写处死文远侯的诏书时,怎么写的?”
“自然是陛下怎么说,我就怎么写,只在字句格式上进行润色。”谢琢做出关切的表情,“寇待诏怎么了?”
寇谦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今天是我在文华殿轮值,大朝后,陛下宣御史中丞、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议事,商量来商量去,竟然当场就把徐伯明几人的罪名定下了,命我草拟诏书。”
他停顿许久,叹道,“太多人了……我写了很多名字,手都在抖,里面有些是罪有应得,但有些……却明显是被连累。有的直接死罪,有的活着,但这辈子估计都会生不如死。”
谢琢压低声音:“寇待诏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寇谦立刻闭紧了嘴,身为臣子,自然不可在背后议论天子,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又立刻描补道:“陛下这次从严处置,意在警醒天下人。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会空出多少官位来,想来陛下应该会再开制科。”
谢琢颔首:“除尘涤垢,广纳贤才,对朝野内外,都是好事。”
寇谦赶紧笑呵呵地附和:“对,确实是好事!”
徐伯明、盛浩元和礼部尚书吴真义都被判了斩立决。行刑当天,正是休沐日,谢琢没有去刑场,只磨了不少墨,坐在书房里一页接着一页地练字。
直到葛叔从外面回来,关好门,哑道:“公子,都死了,和罗常那奸人一样,都死了!”
说着说着,竟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谢琢搁下笔,亲自将葛叔扶起来:“地上凉,您腿脚不好,若受了寒,晚上又要痛了。”他又劝道,“该死的人死了,不是应该高兴吗。”
“让公子见笑了,”葛叔自己抹了眼泪,又泪又笑,“只是当初,我等将公子救出来,只想遵从大人遗愿,尽力将公子照顾长大。即使心中满是仇怨,也不曾妄想真的可以找这些奸人报仇。”
说着说着,他又红了眼眶,心疼道:“这些年,公子最是受累。”
谢琢摇摇头:“谈不上受累,您才是,一早就起来了,快去休息吧。”
等将葛叔劝走后,谢琢从木架上拿出书册,又打开夹在其中的纸页,用墨笔将徐伯明、盛浩元和吴真义等人的名字一一划去。
他其实很清楚,即使杀了罗常,杀了徐伯明、盛浩元,杀了杨敬尧,又有什么用?他的母亲、父亲、寒枝、所有死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了。
为他们报仇,不过是为了他的苦、他的痛找一个宣泄的出口,为他活着的日日夜夜,找一个不算蹩脚的理由。
第51章 第五十一万里
春分过后, 天气逐渐转暖,一夜之间,院中那株百年老树繁花满枝, 花瓣白中透出晕红,如薄胭万点, 占尽春色。
谢琢散衙回来, 从树下经过, 一根花枝突然落到了他的面前。
俯身将花枝捡起,谢琢仰起头,就看见粗壮的树枝上,有一人背靠树干坐着,革冠高束,垂落的袍角被风吹得一摇一晃,意态疏懒,朝自己笑得明朗。
“怎么坐得这么高?”
陆骁一跃而下:“我算着, 差不多到散衙的时间了,坐得高, 就能在延龄的马车拐进永宁坊的巷子时立刻看见。”
然后就会从那一刻开始期待。
他又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根花枝:“我特意去树顶摘的, 每一朵花的花瓣都完完整整。”
谢琢接到手里。
他身上穿的绯色官服如天边红云,映得他眉眼生光,面如细瓷, 执着花枝的模样,像一幅由画师精细勾勒的美人图。
自然地牵起谢琢的手, 陆骁带着人往书房走,边走边道:“我今天去了一趟文华殿,出来后特意去天章阁点了个卯, 没想到延龄不在阁里,早知道就不去了。”
一边又想,阿瓷的手真的好软好滑,握着就让人不愿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