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一万个夜晚中的水上灯与梦(67)
我不敢奢求自己可以摆脱那些过往,一个人由他的过去做成。凭由我的过去,我以为未来将无所顾虑,以这副铁石心肠我不会有一丁点儿难过、忏悔,在清醒中我没有,在睡梦中我不知是否泄漏隐秘。
我住在表舅家里一段时间,他们一家三口人,夫妻俩和一个孩子,都不健谈,彼此之间也冷冰冰的,不见有亲密的举措。他们家境不富裕,孩子在上学,表舅母原本在纺织厂做工,累坏了眼睛,现在接些替人浆洗衣物的琐碎活儿;表舅则是一家冶铁厂的工人,工资不高,全家人过得紧紧巴巴。在这种情境下,除非是圣人才会把死去远亲的孩子接过来照顾,我心存疑虑,没法感激他们的收养,倒怀疑其中有些阴谋。
我的预感来得十分强烈,总能看见他们三口躲着我窃窃私语,我的表弟那年五六岁,常用一双大得出奇的圆眼睛暗地里瞪我,有一天我凭窗远眺,他从旁边的桌子下钻出来,幽幽地说,‘杀人咯。’我后背悚然一凉,立即扭头看他,那张孩童的圆脸儿上没有一丝烂漫的表情,尽是麻木、冷淡和讽刺,他唱歌似地小声哼着‘杀人咯’,像老鼠般畏畏缩缩地又钻到椅子下面。
这件事让我陷入疯狂的猜想,我不知露了什么破绽,或者表舅、表舅母听到了我梦中呓语,模糊拼凑出我所做的一切,不,在那之前他们该早有了警觉,表舅认领我父母的尸体时想必已经产生疑虑,相比较一般烧死的人他们死得……太不痛苦了,脸色都不怎么扭曲。另外假如他掰开我父母的嘴巴,在里面可能找不到烟灰,无疑又是另有死因的有力佐证。我的想法合理得令我害怕,我不害怕他们杀死我,我害怕被收监、失去自由,从此无法再见你,失掉人生的可能性,被遗忘烂在泥淖里。
我确信起他们知道了这可怕的事实。所有人都避免同我接触,表舅不让我出门;表舅母什么都不许我经手,好像我是条阴险致命的毒蛇;每当小表弟蹒跚走向我,她会赶紧把他抱在怀里,冷淡而厌恶地瞟我一眼,忙活自己的事情。
既然他们这么嫌弃我,总该有一件事让他们百般容忍留我在家,我身上总该有一件东西是他们谋求的。
终于某日表舅下了工,把我叫到他面前问起一个问题:我们家的财产都藏在哪个位置。他说人们都传说他们把它藏在了某个地方。那么我搞明白了我的价值,可惜的是不能为他解答,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不知道,从没参与到这种大事的决策中来。他的嘴角骤然垂下去,像条倾翻的小舟,失望的暴怒的巨浪打翻了我,表舅母在背后悄悄地张着眼睛暗中窥探,小表弟坐在地上拍手笑:‘杀人咯!杀人咯!’
那天的氛围我不想再体会第二遍,我当时是多么恐惧,想着自己完蛋了,他们一定会把我送到警局去。
不过我低估了欲望,他们不肯轻易放脱希望,不当我不知道,而当我知道却不说,为了从我口中套取答案,假模假样地对我嘘寒问暖,却从各个缝隙撬我开口,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们气急败坏,表舅带着我回了启明好几趟,把烟霞馆的残墟花大心力掘了几遭,一无所获,骂骂咧咧地带我回去了。
在那期间我曾试图溜走,想去见见你,但是我没法做到,我跑不脱,力量也不够,然后又被他带回家去。
他要我在想清楚位置前那也不要去,我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无事可做,每日窝在房间里加倍思及你。我想见你一面。无论如何都要同你见上一面。于是我策划起出逃,却没料到在那之前他们先规划了我。
在夜里我偷听见他们的谈话,‘警察’‘我们早晚’‘可恨’‘杀了’‘钱’“烧死‘,这些字眼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得如同烙印上去,在你难以理解,对于低贱的人,性命可没那么重要,人命不比牲畜的命更贵。
做过一次的事再做第二次就会熟练得多,我没有拿走任何东西,远远地看着住了半年的地方火势渐起,映亮一片夜空,邻居惊嚷救火,我抱着昏睡的表弟,把他放在一处救济院门口,这孩子睡着后显得乖了不少。然后我在大街的一处蜷缩入眠,天亮后拦车搭车,或者帮主人家做些细活儿托他捎我一程,磨磨蹭蹭一周,我回到启明。
一直以来的眷恋在双足重新踏上启明的土地时沸腾起来,我没有别的目的,只有一个终点,我用最快的速度飞奔,不管跑得肋下疼痛,一路跑到你家门前我熟悉的那棵树后默默地等,我说不好具体多久,总之很久后大门吱哑一声,你从门里走出来,穿着深蓝的成套西服,头发稍微长了点,发尾柔软地扫在衬衫领口,面容、身形和以前没什么变化,稳定地停留在上次我见到你的样子,黑色的眼睛平和、沉静,我不知所以紧绷在半空的心终于获得安宁,在那一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活过来,和世间联系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