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新迟疑着起身,略弯着腰恭恭敬敬地站好。他似乎随时随地等候别人的吩咐,微躬的身体代表着卑微与服从。
姜麓看着他, 问:“你觉得我讲的课如何?”
“夫人讲的课通俗易懂又生动简单,奴才以为极好。”
“那你都记下了吗?”
“奴才记下了。”
姜麓之前上课时她就有留意几人的状态。赵弈应该对课程不太感兴趣,虽说是在听但很显然是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小新子和陶儿听得都很认真,但陶儿应该只是听懂了,并无更深的体会。唯有小新, 在听的同时似乎一直在思考。
所以她决定培养小新做接班人, 以后若再需要去给别人讲课,她可以退居幕后做一个讲师培训师。
“那你说说看,你都记住什么了?”姜麓见他很紧张, 忙安抚道:“别怕,记住多少说多少。你如果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也可以和我说一说。”
小新子身体微微放松,声音却是很小。
姜麓听得十分认真,频频点头以示鼓励。他声音渐渐变大一些,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直起腰身。
“不错,记得很全。”
小新子得到夸奖,心下是长松一口气。
姜麓像是随意一问,“如果以后让你给别人上课,你敢吗?”
小新子震惊地望着她,仿佛没有听清她说的话。夫人在说什么?谁给别人上课?他吗?他是不是听错了?
“夫人…奴才不敢。”
“你说你都听懂了,也记下了,我觉得你肯定能做到。我想着以后若是去远一点地方给别人讲课,我自己恐怕是有些不合适。如果我让你代替我去,你愿意吗?”
“奴才…”
“你只说你愿不愿意,敢不敢?”
那几个字在小新子的嘴边,就是说不出去。他记得当初被人牙子带走时的情形,爹娘哭着说大哥快病死了,小弟也快饿死了。如果没有他的卖身银子,全家人都要一起死。他多想说一个不字,但是他说不出口。因为大哥病得很厉害,小弟也瘦得不像人形。父亲一直在骂自己无用,母亲一眼睛都快哭瞎了。如果他不跟人牙子走,他们一家人都会死。
他是一个奴才,奴才哪有做主为自己做主的权力。从被卖的那一天起他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他也不敢把这条命当成自己的。好在他那时候年纪小又听话,进宫之后没多久就被安公公收为干儿子,间接成了福总管的干孙子。
比起很多人,他是一个命好的。他还能识字,几年后还被分到东宫侍候,有幸成为殿下身边的人。从进东宫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殿下的。
“夫人,奴才是公子的人。”
“你们公子那边,我会去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敢不敢做?”
小新子心跳如鼓,他想做,但是他不敢。他一个奴才哪有那样的资格,教书讲课是夫子才能做的事,他如此低贱岂敢痴心妄想。
夫人抬举他,叫他小新。
他想做小新,不想当什么新公公。可是这是他的命,他一个被去势的人除了当一个公公还能做什么。
“夫人。”他重新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夫人若有命,奴才万死不辞。”
如果不是夫人,他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温暖。如果不是夫人,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有名有姓。夫人给他的照顾太多,他不能贪心。此生能遇公子和夫人这样的主子,已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姜麓亲自扶他起来,“你还是不敢,对吗?”
“夫人,奴才…”
“你怕什么?”她问。
他眼眶发红,他什么都怕。像他这样的人,主子若是要他的命随时拿去便是。夫人待他极好,他愿意为夫人做任何事情。
姜麓拍拍他的肩,“这世上有很多条路,有的平坦通达,有的坎坷崎岖。高山仰止,总在我们触手不可及之处。我知道很多人一生都只能在山脚徘徊,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连饭都吃不饱根本没有往上爬的力气。即使你想往上爬,途中还有无数艰难险阻。但我以为你只要开始爬了,无论最后能不能爬上去,至少证明你曾经努力过。何况万一你没有放弃爬到山顶,那么你便与高山比肩,与高山一起受人景仰。”
“夫人…奴才是下贱之人。”
一入贱籍,终身低贱,何况他连个男人都不是。他在世人眼中如蝼蚁,一只蝼蚁岂敢妄想与高山比肩。
夫人抬举他,他更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姜麓道:“在这个世上我们生来就分三六九等,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接受自己,无论伤病残疾。如果没有机会,那我们就好好保护自己的性命努力活下去。如果有机会,那我们何不勇敢地往外走一步。这一步迈出去或许你会发现,原来外面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可怕,或许你还会发现,其实走出去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困难。即便是前路困难重重,但我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