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伤的人，挣扎的力气不大，大约只相当于在墨衣男子怀里扑腾。

但这扑腾起来也够让人不爽的，他背上还背着今天一天费尽心血采来的药草。又要腾出双手扶抱伤患，又要顾着草药别从篓子里晃腾出来。

墨衣男子哼了一声，摸出一把银针。

夜色中黑漆麻乌什么都看不见，他也并不在乎，摸着男人身体随手就扎了进去。

男人立刻安分了。

推开虚掩的屋门，迎面一股淡淡药草香味。

房檐下、角落里、搁架上、窗台边，到处晾晒着或干或湿的草药；盛放药物的瓶瓶罐罐，沿着墙角摆成笔直一排，按照大小、形状、颜色各自分区，排列方式纹丝不乱，看得出屋主是个极其细致妥帖之人。

墨衣男子扶着男子踏进屋内，白芨贴着他脚边蹿过，动作麻利的蹿上桌沿，将油灯点燃。

幽微的亮光燃起，照亮一室简陋。

一桌、一椅、一张挂着白帐的床榻，一个盥洗用的铜盆立在木架上，几个简单的碗碟筷箸收拾得整整齐齐放在斗柜里。

男子取下斗笠，轻轻吁出一口气。

他有一张出奇俊美的脸，方才藏在斗笠下的五官此时显露出来，鼻梁高挺，唇似含朱，浓密而修长的睫毛下，一双丹凤眼微微朝上挑起，蕴着一股含情脉脉的风流劲儿。

低头往怀里昏迷的男人看去，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媚意勾人。

只是一开口说话，那股慵懒闲散的气息，就打破了俊美面容给人留下的无限遐思。

“真让人苦恼……忘了这里只有一张床。”

他挠了挠头，踌躇了好半晌，才不情不愿的将怀里男人放到自己床上。

又犹豫了约摸半刻，才伸出纤长手指，带着几分嫌弃的神情，摸索着替男人解褪血迹斑斑的衣裳。

男人衣襟处血迹最多，浓黑如墨，好几处还同伤口黏连在了一起。

墨衣男子稍一用力，将衣衫撕扯开来，毫不意外的发现躺卧着的人眉峰紧紧皱成川字，显是痛不可当。

他手下并不怜惜，继续将衣衫扯开，露出男人腋下已然发炎肿大变紫红的伤口，胸膛上大小伤痕不计其数。

小猴子从桌上蹿溜下来，手爪里捧着一碗黑黝黝不知什么玩意的汤药，在床边吱吱叫唤。

他主人看了它一眼：“你倒是热心肠得很。”

白芨以为是夸赞，兴奋的应和。

指尖蘸了药碗中的汤药，顺着男人肌肤伤痕的纹理，缓慢往下擦拭血迹。

他动作徐缓，虽未刻意放轻手脚，指尖微凉的温度，还是给散发着高热的躯体，带去了丝丝缕缕缓解的清凉。

男人微微皱起眉，在他正聚精会神按捏腋下那处较为严重的伤口时，忽然抬起手，紧紧抓住了墨衣男子手腕。

低哑干涩的嗓音，几乎是从肺腑里拼了全力挤出来。

“叶明诀……是你。”

“……”

“叶明诀……”

他抓得极紧，以一种行将溺死之人对待救命浮木的狂热，死死抓着给他上伤药的男子不放。

对方颦了眉，试了几次，没能将手腕从那忽然变得力大无穷的人手里扯出，片刻后终于失去了耐心。

空闲的另一只手，自男人肌体上拂过，手中夹着的银针不知戳到了哪几个关键部位。就听得那人低低惨叫一声，手软绵绵垂落床边。

白芨一直守在一旁，一看男人再度昏厥，极开心极热切的将腮帮蹭上去，小狗儿一般蹭了蹭男人手背。

他家主人又看了它一眼，忍住想再次叹气的/欲/望。

“你喜欢就拿去玩吧，如果救得活的话。”

嘴里这么说，手中一刻不停地将半温草药敷遍了男人全身，再拿了干净布条细细给人将伤处裹上。褪下的脏污得看不出原本质地的衣物，直接命令小猴儿拿出屋去，找地方处理掉。

做完这一切，墨衣男子将床边白帐放下，自己起身到铜盆旁。

打来清水，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将指尖至腕口，连带指甲缝里，认认真真清洗了好几遍。

第二十一章 思（二）

蔺恭如发起了高热。梦境里，叶明诀在他眼前一遍遍死去。

画面永远在小少爷被长剑刺穿心口的那一刻定格。无论他多么警惕，伸手出去的速度多快，口中嘶喊声多尖锐，他总是赶不及挡住那倾力刺来的一剑。

前一刻还在明媚笑着的小少爷，下一刻，就浑身浴血倒在他怀中，双眸紧闭，悄无声息。而他总在明知这一切即将发生，又无法阻止，被迫目睹全部过程中悲哀地轮回。

疼痛如此锥心刺骨，恨不能同死。

蔺恭如周身血液寒凉似冰，又烧灼好似沸腾的火焰。他整晚在寒热交击中不断说着胡话，念叨叶明诀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