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喜（十四）

看见那三尊泥塑雕像的一瞬间，蔺恭如的感觉，就像有人当面甩了他一板砖。

之前找得欲生欲死，没见着阎罗王一根寒毛的影子；等他放弃寻找，避之唯恐不及时，躲个雨都能在荒弃得不能再荒弃、破烂得不能再破烂的废庙里撞上。

真真见了他娘的大头鬼。

蔺恭如霍然转身，抓住叶明诀手心：“我们走。”

叶明诀愕然：“外面雨落得那么大，能去哪里……”一边身子情不自禁给蔺恭如拉着往外走。

小少爷忽然想起，这感觉似曾相识。

当初在玉兰山庄兵器库里，在遂宁面前，蔺恭如也是突然这般不假思索地抓着他的手，逃避瘟疫一样，拔腿就溜。

叶明诀问：“蔺大哥，你在回避什么吗？”

“……”

男人一言不发，脚步不停，拉着叶明诀，眼见就要重新步入雨中。

耳边雨声又重新喧哗起来。

忽然从漫天雨帘中，由远及近奔来几道身影。起初只是几点不清晰的墨色，逐渐变大、接近。

在男人与少年即将踏出破庙的当口，那几道人影堪堪出现在门前，挡住了去路。

“嗳呀，真是好巧啊，这不是玉兰山庄的三庄主，和……嗯……玉树临风的蔺公子吗？”

那几名同样浑身淋得透湿的人，一进庙门就大呼得救。再与蔺恭如、叶明诀打个照面，其中一位客商模样的中年男人，陡然惊喜叫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两位可还记得鄙人？”

被堵住了去路，蔺恭如心头烦躁，皱着眉正要说不认识。

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紧跟着叫了起来：“果然是叶小少爷和蔺公子！”

他挤挤眼睛，推了推旁边同伴，笑道，“看来江湖上风传，叶小少爷和蔺公子私——私自离开玉兰山庄，出江湖闯荡，并非空穴来风啊。”

他刻意往前走两步，把想绕过他们走出门去的蔺恭如，挡了个严严实实：“蔺公子，蔺公子。相逢即是有缘，我们在玉兰山庄见过一面的，还记得吗？”

他脸几乎就要凑到蔺恭如鼻子上来，蔺恭如这才想起面前这个中年男人和年轻公子，正是在玉兰山庄听见他造谣和叶明诀关系暧昧的两个客人。

好像一个叫什么齐老板，一个叫什么玖公子。

叶明诀也想了起来，无怪乎觉得这两人有些面熟，原来是当日大哥成亲时，庄里邀请来观礼的宾客之一。

“原来是两位，”小少爷比蔺恭如脸色好看多了，在这破庙里也俨然有山庄主人的架势，他热情道，“果真有缘啊！你们为何也来了这偏僻小镇外？”

“说来话长，还不是为了家里那些不成气候的小生意。哎，现年头绸缎行当不景气，三庄主你出身富贵，对我们这些小户人家的苦处是有所不知……”

那个齐老板逮着机会，立刻絮絮叨叨诉起苦来。

蔺恭如本不欲同他们废话，只想带着叶明诀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叶明诀世家子弟，待人礼貌客气成了习惯，决然没有在人家说话的时候，将对方抛下自顾自离开的道理。

不知不觉，就被这干人裹挟着，又往破庙内中走了进去。

齐老板一厢诉苦，一厢极是热心地道：“我看两位身上衣裳均已湿透了，正好我们带了打火石和一些干粮。三庄主和蔺公子不嫌弃的话，便和我等一道，将衣裳烘烤一阵，用些食物再赶路。外头雨这么大，想找路也不甚方便，是不是？”

小少爷立刻看向蔺恭如，眼神可怜巴巴的，颇有些央求的意味。

他额前鬓发湿淋淋的贴在面上，高高扎起的马尾因为淋了雨，没精打采耷拉着，很是虚弱的模样。方才又一连打了几个喷嚏，似乎身上当真着了凉。

蔺恭如就算再急于离开这间有阎罗神像的破庙，见小少爷楚楚可怜的表情，也狠不下心将人强行带走。

——罢了，这里有这么多人，那个冷面又心机的阎罗应该翻搅不出什么风浪吧？

说到底，那也不过就是一尊泥塑雕像罢了，搞不好压根是在自己吓自己。

火没费什么劲便生了起来，在破庙正中央熊熊燃烧。带来的暖意与火光，将庙中阴郁黯淡气氛一扫而空。

蔺恭如和叶明诀坐在一旁，与齐老板和玖公子他们相对而坐。大家的外衫均脱下来挂在了长长竹竿上，人和衣服都就着火焰烘暖，火光映照出的神情都有几分扑朔迷离。

雨始终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外头天色更暗，已是暮霭时分。

火上煨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鱼汤，散发出的香味弥散出来，勾得人肚子咕咕直叫。

“来来，尝尝鱼汤，这鱼可是清晨时分，从河边抓上来的新鲜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