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应墨闫极轻极轻的道：“我很抱歉。”

他肩膀上像压上了万钧重担，整个人像一袋吸饱了水的面粉般沉重的往下滑去，四肢百骸提不起一丝力气。

眼前仿佛凝滞了一团越趋越浓的黑雾，将上下眼皮难舍难分的黏合在了一块，便连耳边的声响也开始慢慢淡去。

只有应墨闫的声音，幽然好似冥灵深处传来，轻柔的重复道：“……我很抱歉。”

蔺恭如并没有像骆凰以为的那般早早就寝，他沿着深夜俱静无人的大街，把昨夜走过的路线又仔仔细细重走了一遍。

抱着渺茫的希望，每经过一处荒僻的屋檐，在夜色中沙沙摇曳的树影，夜风吹拂的轻微流动，都会让两夜未眠的男人绷紧了神经，充满渴望的回过身去。

然而哪里都没有叶明诀的身影。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他的身影无限拉长，便连零星的狗叫也不曾听闻半点。

他快要穿出这条街，到得护城河的堤岸上，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知从何时起缀在了他身后，他一心搜寻小少爷的踪迹，竟连在什么地方被这人跟踪而上都未能察觉。

那人脚步不紧不慢，跟他同一个方向，他快，那人也快；他慢下脚步，对方也放缓了步伐，显而易见有备而来。

朦胧的月影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护城河里，微风拂过堤岸边青翠草地，细细的垂柳像岸边濯洗青丝的女子，将长长丝绦垂入水底去。

蔺恭如脚步一转，骤然回身，一个饿虎扑羊往身后那如影随形的人罩了上去，将猝不及防的对方狠狠压制在了沾着寒露的青草地里。

那人正欲挣扎，已被男人居高临下的压住了腿弯，双手也被抓住合拢在一起，推往头顶上方。蔺恭如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那个人抿着唇，没有说话，蔺恭如却忽然从他身上闻见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药香。那药香清冽而熟悉，仿佛在经久累月的某个时刻，曾经自一个刻骨铭心的人身上闻到过。

“你——”蔺恭如忽然沉xia身，手指微颤，将那人乌发自他面上拨开，借着微弱的月光，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鼻梁高挺，唇若含朱，浓密的睫毛下方，丹凤眼温存含情，眼波如水。

他在他身下轻微挣动了一下，对上男人渐渐睁大的眼眸，半垂着眸，轻轻道：“你的伤，要不要紧？”

蔺恭如喉头仿若塞了一团泥沙，堵得厉害，男人几乎找不见自己的声音。

“……辛……芜？”

第一百三十三章 恐（十三）

医者身躯暖热而温和，蔺恭如压制在他身上，颤栗着感受他轻柔气息拂过自己指掌。

“你……怎么会……”他不可置信，几乎怀疑自己置身梦里。

攥着人手腕的手，不因认出来人而稍有放松，反而愈加用上了几成力气，“辛芜早就——你是什么人，为何冒充于他？”

他颤着声音，双眸紧紧盯着身下人不放，神情既绝望又渴盼。

同叶明诀不同，这一个人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他碰触得到他，听得见他说话，也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可是这如何会是真的？辛芜在他怀里闭上眼眸，便连生息都一并消逝了，那冰凉刺骨的寒意如在昨夜，他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现在辛芜确凿无疑的躺在他身下，他的眼神与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清冷笑意都如此熟悉，世上怎么会有第二个人，能模仿他至如此惟妙惟肖的地步？

墨发大夫低声道：“你弄痛我了。”

蔺恭如瞪着他，气息不匀，他复又道：“地上很冷，蔺恭如。”

他那般自然的唤出他名姓，蔺恭如狠狠一怔，手上不觉松了点劲。

他为了看清楚他的面貌，戳穿他的虚伪面目，整个人紧紧贴服在医者身上，将他一身雪色衣袍悉数压制在地面，寒夜的露珠从他衣摆浸透上去，将一头乌发濡了半湿。他轻微的打着颤，想来确实是受了寒。

他轻轻咳嗽起来，蔺恭如听在耳里，那剩下的力道也不由自主松了开。

身上力道一轻，辛芜便手撑着地面顺势坐了起来。

蔺恭如并未离开他，两人形成了一坐一趴跪的姿势，蔺恭如仍然半跪在他双腿之间，一双风流含情的桃花眼如临大敌的看着他。

大抵是这个姿势着实有些暧昧，辛芜脸色微微一红，不自然的别开眼睛。

他虽然不看他，双手却训练有素的抚摸上男人缠着绷带的右手，将那粗糙胡乱绑成的结一圈圈解下。

蔺恭如僵着身子，由他动作，冷眼看着他自怀中拿出一小瓶药膏，垂着眸，细细的给他狰狞外翻的伤口上药。那药涂抹在红肿发炎的伤处，带来一阵清凉，微有刺痛之感，分外真实；然而蔺恭如浑身细胞全都用在感受涂抹药膏的那修长手指，从掌背划过如同徐徐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