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有将那枚印记带入永恒的睡眠，带入轮回，方能结束这漫无边际情丝勾缠，断了这永不见前路的折磨。

幸而，

并不需要熬太久了。

一座黑砖白瓦，墙上生着葱绿色藤蔓植物的宅邸出现在送亲队伍面前，朱红色的门扉两旁贴着艳红色喜联，门楣上“尧琪园”三字烫金醒目。

秋娘带着竹儿、松儿两个小男娃，喜盈盈的立在门口，三人皆穿着喜庆大红的颜色，满脸笑容的迎接他们。

宅院里摆了十来桌鸡鸭鱼肉酒席，常来照顾尧琪班生意的老主顾们、本城热爱热闹的百姓们、还有几位身家不差的贵人也派来了专人，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见到送亲队伍来了，同时起身啪啪鼓起了掌。

他们人数众多，这座小小的宅院前院竟而显得有几分拥挤局促，还有些人的面孔隐藏在人群中，难以一一窥见。

安寒笙翻身下马，落地时脚底微软，及时伸手抓着马鞍稳住了。

他慢慢压下强烈的咳嗽欲望，朝前走去。

他身后，小武迫不及待的踢开了轿门，在众人欢呼声中一把抱起从轿里跳下来的琪丫头，大步流星跟在了安寒笙后面。新娘子的脸隐藏在红盖头下，但透过那不断颤动的红布，可以察觉她已然笑得花枝乱颤，再不能压抑自己心头欢喜。

着实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安寒笙慢慢自来贺喜的宾客中穿行而过，一路拱手做礼，耳边充斥着宾客们贺他新宅落成和足下弟子成亲的祝福。

那些声音起初如大海涛声，阵阵拍打涌来，不绝于耳；继而音量低了下去，转为窃窃私语，仿佛大家同一时刻噤了声又忍不住悄然说话的欲望，所有声音集合成苍蝇般嗡嗡作响，在空气里四处胡乱飞舞。

实际上，并不是客人们的声音变小了，安寒笙心中奇怪片刻后，便已明白：

——是他自己听不大真切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仍然挺直腰板，缓慢而微笑的朝着事先布置好的礼堂走去。

那处燃着一对大红高烛，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前摆满了五谷杂粮，桌案上系着鲜艳喜庆的大红花，一左一右放着两张对称的太师椅。

他迎着那红烛跳跃灼热的火光，在一侧太师椅落座，含笑注视着抱着琪丫头进礼堂来的小武。

曼声道：“吉时已至，拜堂吧。”

树生早抢在那对新人慢腾腾走过来之前站在了安寒笙身边，此时听见安寒笙吩咐，便抬高音量，眉飞色舞的道：“一拜天地！！！”

小武把琪丫头小心翼翼的放下，两个人笑嘻嘻的对着门口拜了天地。

他俩性情虽活泼，对于成亲仪式却郑重其事，大抵因为格外珍惜对方的缘故，二人拜下去的姿势皆是规规矩矩，扎实到位，一点不肯敷衍对付。

安寒笙看着他二人埋头下去的身影，耳边若有若无的响起树生声音：“二拜高堂！！”便看见那两个身影转过来，郑重其事的朝着自己下拜，艳红色的大红喜服在视野范围内渐渐模糊。

——琪丫头和小武的婚事，攒足银钱就能给他俩选个好日子办了，还有——

——我们也可置办个小小的宅院，把茨球养在院子里，无事遛遛猫，逗逗狗……你喜欢的话，再教几个学生，把剑舞传下去……

胸口那处剧烈的刺痛起来，他无可抑制的颤抖着手指，紧紧按住了心口下方。

“夫妻对拜——”

他觉着喘息不过来，一手扶住了桌案，掩饰的想去拿上面的茶盏。

“礼成——送入洞房——”

模糊的眼前无法清晰看见茶盏具体方位，手指颤动得厉害，摸住茶盏端起来的瞬间，却是手腕一软，茶盏失手跌落，啪嗒一声，跌在地上摔成粉碎。

他只听得清靠近他的树生、还来不及转身离开的小武和琪丫头，各自发出一声尖叫，便身子摇摇晃晃的朝着前方地面栽倒下去。

他几乎能够感觉到冰冷石板铺面而来的寒意，身体先知先觉的感觉到了撞击的疼痛——

这一瞬间仿佛极其短暂，又极其漫长，直到他落入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听见一个久违了的急切的声音，那个声音努力挤开缠绕着他的黑暗，刺进来一道稀薄的光芒。

蔺恭如道：“安寒笙！！！”

他猛然抬手揪住了抱住他的男人垂落下来的发丝，用全副力气紧紧攥住，咳出血的唇边露出一丝气若游丝的笑意：“真的，是你……”

蔺恭如死死抱着他，全然不管旁边震惊得掀开了盖头的琪丫头和目瞪口呆的尧琪班所有人，手忙脚乱的用手背去擦拭他唇边不断溢出的血色，声音发抖：“骗人，我只要离开你，你就不会受到伤害，你不会因我而死，我会保护你，我要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