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冷不丁从扬州到京城来,难免会有择床的毛病。
沈沅这几日都没有睡好,丫鬟碧梧看她精神不济,便关切道:“姑娘,要不然您回拔步床里憩上一会儿罢,这几日您可真是辛苦了。”
想起陆谌看她的复杂眼神,沈沅只对着碧梧点了点头。
随后便在碧梧的伺候下,卸下了有着精致刺绣的云肩。
沈沅神情疲累地躺在了拔步床上,碧梧则细心地为她盖上薄毯,又为她轻煽团扇,驱散着初夏的暑热。
沈沅困意上涌的同时,脑子里也不时冒出了“母家荣耀”、“媒妁之言”等犹如枷锁般,禁锢着她的这些的词汇。
她能明显觉出,陆谌对她并无什么好感。
而她对陆谌的情愫亦是淡淡。
这段父母之命的婚姻到底会如何,沈沅不得而知。
她只期望,能与未来的夫君相敬如宾,那便足矣。
这般想着,沈沅终于沉阖下美目,渐渐入了梦乡。
——
中原的乐器很有意思。
譬如唢呐。
在十里红妆的送亲队伍中,它的音调可以高亢又嘹亮。
而在丧仪中,它的声音又可以如泣如诉,尽言哀怨。
梦中的沈沅忽地置身在了花轿中,身着沉重的凤冠霞帔,随着侯府的送亲队伍,正缓缓地往康平伯府驶去。
只是沈沅听着这欢快的唢呐声,心中却毫无喜悦可言。
梦境中的画面,陡然转换。
沈沅披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仪态端庄地坐在了她和陆谌的喜床上,喜褥下是数不清的桂圆和花生,寓意着早生贵子。
听着喜婆和婢子们的祝福之语,沈沅在等待陆谌进喜房的这片刻功夫中,心中还是冉起了紧张的情绪。
六扇长窗透漏着玲珑的如意雕花,“吱呀——”一声,红木门被人推开。
婢子齐声唤陆谌伯爷,沈沅也渐渐屏住了呼吸。
俊美的新郎官穿着大红的喜服,手持着玉如意,动作缓而慢地挑开了新娘的盖头。
世家联姻的婚仪最是繁琐,沈沅虽然有些疲惫,却还是在盖头落地的刹那间,对着自己的夫主展颜一笑。
“官人。”
沈沅抬眸看向陆谌时,撞上的,却是他平静淡然,甚至可谓是冰冷的眼神。
那眼神,也让她的心跳在骤然间,顿了一下。
但是沈沅很快便掩饰住了自己失落的情绪,只是她唇边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淡。
喜婆提醒陆谌道:“伯爷,您该与夫人饮合卺酒了。”
婢子已经抬来了檀木小案,上面横亘着用红线互相连着的半瓢葫芦。
沈沅嗅到了烈酒的气味后,却不知为何,眼眶竟是有些发酸。
陆谌淡淡地瞥了眼案上的合卺酒,随后又将视线停驻在了沈沅的面上,“夫人今日劳累,早些歇下罢。”
话音甫落,站于沈沅身旁的碧梧面色一变。
待她不知所措地看向沈沅时,陆谌已经离开了喜房。
沈沅的柔唇微微启合,终是看着他的身影渐渐离去。
原来在梦中,今日不仅是沈沅同陆谌的成婚之日。
也是陆谌纳贵妾的日子。
沈沅的庶妹沈渝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沈家。父亲沈弘量最是疼爱沈渝,对外一直声称,沈渝是同其母在远郊的寺庙为家人祈福修行,这才没有归府。
所以纵然沈渝失踪数月,沈弘量还是保住了她爱女的名节。
但沈渝回到侯府后,沈沅却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沈渝嫁陆谌虽是高嫁,但她二人之间是郎有情,妾有意。
沈沅愿意再将本属于沈渝的伯爵夫人名分,再次归还于她。
可陆谌的母亲卢氏,却不愿陆谌再娶一庶女,更遑论这个庶女失踪了数月,这其中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无人能知晓。
最后历经周折,永安侯府和康平伯府达成了一致——
陆谌娶沈沅为妻,纳沈渝为贵妾。
如此,陆谌亦可享受齐人之福。
她们姐妹之间也可互相照拂,这也不失为是桩美满的姻缘。
喜烛的烛泪落了一地。
屋外,也淅淅沥沥地落起了小雨。
沈沅将婢子和婆子都唤了出去,复又独自坐在了喜床上。
她是新妇,如此光景,可谓是大婚之夜,独守空房。
其实沈沅的要求也没有很高。
她嫁给陆谌,是父母的安排,是为了沈家的荣耀。
她只希望,陆谌能予她份,夫主对正室的尊重。
可是在今夜,陆谌却分身乏术。
所以他要在这夜,给予沈渝他的贵重。
而不是给她这个正妻,应有的尊重。
他爱的人本来就是沈渝。
而他的第一次,也自是要给沈渝。
——滴答、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