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的时间(75)
回家途中,他路过李嫂的家,看见李嫂一个人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眼神空洞至极,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地哭嚎着她丈夫的名字。
“涛...阿涛咯......阿涛,侬晓得回来不......”
这丧号得极为凄凉悲楚,夹在风中散在烟里,听得林斯很是心酸。
他叹了叹气,打算走过去问候一下李嫂,在旁边乘凉的王阿婆却一口叫住他:“不用管她,她脑筋不大清楚。”
林斯脚步一顿,王阿婆蹒跚着走过来,小小声跟他嚼舌,“这都快一个月了,她天天这样,白天也嚎,晚上也嚎,吵得哟!不过邻居见她可怜,也疯疯癫癫的,就没管她,反正迟早会停的。”
林斯愕然地问,“啊?李嫂她怎么了?”
“她老公运私煤,出车祸没了,她就疯掉咯。上月办的白事,街坊邻里都知道,你不也在么?”
“哦……对,差点忘了。”林斯假装挠了挠头,随口敷衍着。
王阿婆走后,林斯一人怅然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慢慢变凉的包子,呆呆看向独自坐在院门前的李嫂。
他只觉这女人像一撮灰,若是现在有风,说不定就将她吹散了。
丧偶的痛苦是无法被治愈的,深爱的另一半离去之后,剩下的另一半会变成什么样子?
林斯的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他不敢去想象,自己死后,被剩下的纪仲年会如何度过余生。
如果,将一次又一次的时间循环划分为一个又一个的平行时空,那么在那些时空里,失去林斯的纪仲年们,现在都怎样了。
看着李嫂的样子,林斯似乎能想象得到。
在几分钟之前,他还曾经动摇过:要不这辈子也大胆一点,和纪仲年在一起吧,走一步算一步。要他忍住在纪仲年面前表露自己的爱意,无异于是给自己最残酷的刑罚……
但是此刻,林斯忽然不忍心,也觉得自己很自私。
如果为了短暂的相爱,而要纪仲年忍受长久乃至整个余生的痛楚,那还不如……不要这个相爱的开始。
是的,只要纪仲年不爱他。
能改变结局吗?或许能,或许不能。
但林斯最在乎的,已经不是自己的生死了,而是纪仲年的余生。
他只想让纪仲年的余生……不必随着一个死去的人而枯败。
第46章 伪装
天上重云如盖,迟迟未能被风散开,预示着一场瓢泼大雨就要来袭。
林斯怀里紧紧抱着一袋包子,兀自加快了回程的步伐,他匆匆踏过泥泞的路,踩过污浊的坑,溅得满裤腿都是乱七八糟的小灰点。
他的人生本该就是这样,脏兮兮的,一直活在泥里才对。
但是那个人不一样。那个人是天之骄子,是可以活在云上的人。
在这短暂的买包子路程里,林斯彻底给自己下了狠心,这次为了纪仲年,他绝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投放爱了。
他要让纪仲年的余生都过着好日子,要将纪仲年值得的都还回去,要令纪仲年活得顺遂圆满。
——即使没有他林斯也没关系。
在之后的几天里,林斯一直尽量避免与纪仲年有过多交涉,不敢投放太多目光,不敢多说些什么话,生怕纪仲年把一丢丢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他把自己活成了空气。
贫民窟的日子很无聊,十几平米的小平房就像个猪笼,向来养尊处优的纪仲年宅在这个猪笼里,像坐牢,比猪还要无所事事,毕竟猪还会拱拱大白菜。
无聊的时候,他就在观察那个“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似乎性格内向,不怎么爱说话,又或者只是不怎么爱与他说话,在家里总是默默做自己的事。
即便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安静得大眼瞪小眼,也能尴尬地维持着零交流的状态。有时,寡冷如纪仲年都忍不住开口讲两句解闷,林斯也不见得能回应一句。
于是,纪仲年更觉这位“救命恩人”是个自闭型人格,更具体地说,是一个默默做好事却不讲出来的自闭型好人。
为什么他会觉得林斯是个好人?
因为据这段时间里有心或无心的观察,他发现林斯会在夜里悄悄地为他盖被子;每天定时义务帮他换纱布药棉;他无意之间说了一句“屋里闷热”,第二天林斯就带回来一个电风扇,虽然看上去像是从某个废品回收站里捡来的破烂……
他还发现林斯都是白天出门,傍晚归家,这样一个看似穷困潦倒的人,回家时手里总能提着一些新鲜的肉菜,这在贫民窟里是一笔不小的消费。
一到吃饭时间,林斯就会把他也叫来凑几口。
看似冷淡的行为,但是他注意到,每次林斯都会将肉菜放在他这边,将寡淡的素菜放在自己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