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盟主是女郎(70)
他们之间有着最亲密的联系,可他并不了解她,想来她对自己也知之甚少。
忽然,阿眠轻轻道:“如果是杀戚阿蛮的人是曲星稀,我要杀了他,你会拦着我吗?”
撄宁道:“不会。”
“他是万剑宗的长老。”
撄宁依旧道:“不会——因为他已经死了。”
阿眠猝然抬头,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死了?他怎么死的?”
撄宁回忆着在流波山时听到的话——那日新任天脉长老就任,三脉长老共同来剑崖拜见自己的剑身,也交代了曲星稀的下落——他淡淡道:“听说,和白鸩有关。”
“白鸩?”
撄宁道:“那时候白鸩还是昆仑派大弟子,曲星稀几次上昆仑与白鸩私会,以至于一日昆仑山突发雪崩,白鸩未能及时通报,导致山下数千居民丧生。郁霜衣因此发现二人之事,将白鸩逐出师门,不久后把曲星稀也杀了。”
阿眠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道:“这么狠啊?”
撄宁轻轻点头。
阿眠若有所思地道:“难怪那个白鸩看起来有些阴沉,原来是因过被逐出师门,爱人又被恩师亲手杀了,堂堂昆仑派的大弟子从此落草为寇,也是挺惨的。”
他戳戳撄宁,道:“那你们万剑宗不给曲星稀报仇?”
撄宁淡淡道:“曲星稀死有余辜,更何况他与白鸩的父亲原本是至交,白鸩之父临死之前托孤于曲星稀,他却与故人之女暗通款曲,万剑宗无颜替他报仇,更不许门下弟子再提起这件事。”
阿眠瞠目结舌,摸了摸鼻子,叹道:“这些武林中人还真是……不拘礼节啊,佩服佩服!”
可忽然转念一想,自己寻找了许久的杀母仇人就这样死了,纵然自己知道了是谁又如何,那人因别的过错早已赔上了一条性命,他难道还要将他的尸首挖出来鞭尸吗?
这般一想,阿眠忽然心下茫然,握着逐云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出了这攀月山,他又该去何处,又该做些什么?
阿眠低头苦笑,本以为自己心性旷达,不为恩怨情仇所移,可回顾过去的十年,从习武至如今,他走遍三峒七寨,打败过许多苗疆高手,寻找着那柄剑的主人,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是为报仇而活?
自以为豁达,内心深处却仍为仇恨所牵累,不过是画地为牢,自欺欺人罢了。
撄宁对万剑宗的这些秘辛不感兴趣,若不是本体就在那里,三脉长老说起时他也不好躲开,不然不会去了解这些。
曲星稀与白鸩之“情”,以数千百姓的性命为代价,他相信并非自己所求之道,也不屑于了解。
但见阿眠忽然笑得有些寂寥,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撄宁遂问道:“你仇人已死,不开心吗?”
阿眠抬头,便看进了撄宁那双沉黑的眼睛里。
撄宁的眼睛里有孤月深潭,有大道三千,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时,那里面蕴含了如高山一般的苍凉,与长空一般的渺远,只是看着这双眼睛,顿生渺小之感。
可这双眼睛又是如此清澈,似是初涉尘世的孩童,十丈红尘还未来得及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此刻,那深黑的双眸定定地看着自己,苍茫与渺远消失不见,只余那一点单纯清澈,如同一点微光,驱散了他心中的茫然与苦涩。
他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了。
“我真羡慕你,人类的七情六欲,在你眼里是不是渺小得很?”还不待撄宁说些什么,他便继续道,“可我终究是个普通人,一颗心不过芥子大小,即便是沙尘,也足够我投入全副心神了。”
他淡淡笑了笑,笑容中少了几分苦寂,却多了几分坦然。
撄宁不知该说些什么。阿眠说羡慕自己,他反倒有些羡慕对方。无论爱恨悲喜,都是他从未尝试过的东西——虽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但他终究只是一柄剑而已,既是死物,何来喜悲?
那句“得情忘情,方成大道”,他有时候也会觉得,或许根本与自己毫无关系。
但阿眠不一样,他是鲜活的,是恣意的,他身上的每一抹情感都浓墨重彩。
撄宁看着他,认真却简短地说了三个字:“你很好。”
阿眠定定看了撄宁许久,忽然笑了,他笑得很大声,也笑得撄宁有些莫名。
打断他的笑声的是旁边骤然响起的一阵水声,二人警惕地看过去,就见一人湿漉漉地从水中钻出,那脑袋光溜溜的,竟是波旬。
波旬就那样站在水里,沾了水的双眼有几分湿漉漉的天真,却更显锐利精亮。他一身狼狈,见到他们却是笑了:“池底果然别有洞天,你们竟然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