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盟主是女郎(37)
阿眠一身烈火般的红衣,走在队伍中倒是颇为应景。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圣母灯会,戚阿蛮还在的时候,不夜城的人厌他恶他多于怜惜他,他便也懒得凑这个热闹;戚阿蛮走后的那两年,他很是消沉了一阵,更是不愿意往这种喧闹的地方来。
不知从前的圣母灯会,是否有这般盛大?
人群中开始有人注意到阿眠,不少人脸色变得古怪起来,窃窃私语:“他怎么来了?他来参加圣母灯会?”
“他也好意思来?”
说这些话的多半是不夜城的老人,年轻一代少有人知道戚阿蛮的故事,也不甚清楚阿眠的身世,虽然阿眠从不与他们生活在一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喜欢这个率性自在的少年。
然而,对于更多的不夜城城民,乃至于整个苗疆的人而言,他是一个异类,是所有苗人心头永远的遗憾。因为,若不是因为他,戚阿蛮生下的或许就是下一代苗疆蛊母。
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参加圣母灯会,祈求巫蛊之神赐下蛊母呢?
阿芊生气地跟这些人吵了起来。
阿眠自嘲地笑了笑,一回头,发现撄宁淡淡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他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似乎这些人的话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站在那里,身周便是朗月清风,隔绝了一切庸庸碌碌。
待到心头的一阵恦恍过去,他拉着撄宁走出人潮,向一边安静的小巷里走去。
撄宁问道:“去哪?”
“去见一个人,九姑婆。”
撄宁疑惑的目光淡淡地投过来,阿眠解释道:“当年戚阿蛮的死,还是九姑婆通知我的。她待我不错,这么多年多亏了她我才活下来。”
二人一直走到了玉带河边,一座小屋远离俨然齐整的屋舍,孤零零地立在一处竹林边上。门口围起了一个鸡圈,毛茸茸黄澄澄的小鸭见到阿眠来,像是有灵性一般冲小屋里嘎嘎叫着。
阿眠蹲下来摸着这群乖巧的小鸭,只听一个苍老的女声从屋内传来:“来了来了,老婆子眼花花,看不清来的是哪家小子,可我这鸭儿叫了,我就知道是阿眠你这个臭小子又来了。”
九姑婆是一个身材矮小瘦削的女人,整个人紧紧裹在一张灰黑色的袍子里,那袍子在她身上缠了许多层,仿佛要将她勒死一般。
有人说这是因为她以身饲蛊,浑身长满了脓包,每个脓包里就是一只蛊虫,不敢给人看。也有人说她蛊术无双,若是真正施展起来,未必比十年前名动苗疆的戚阿蛮逊色,但却从未有人见过九姑婆出手。
或许她并不需要出手。
十年前,戚阿蛮离开黑竹坪后并没有直接去巫山赴约,而是先找到了九姑婆。
戚阿蛮神色间隐隐有几分兴奋,嘴里说的却是:“婆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值得我一战的对手,只是此去凶险,那人武功不在我之下。若是三日后我还未回来,请您把我的尸身从巫山带回来。阿眠那里……就劳烦您照拂一二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其事地同人说过话,那一刻,她仿佛不再是平江寨那个天真娇蛮的少女,也不是名动苗疆的蛊女戚阿蛮,而只是一个托孤的母亲。
九姑婆没有说话,她把庭院里的最后一撮落叶扫到一旁,将沉默着等待回答的戚阿蛮关在门外。
那时候小罗的爸爸老罗还在,老罗驮着戚阿蛮晃晃悠悠地进了巫山,自那以后,就再没有人见过戚阿蛮和老罗。
三日后,九姑婆从容地走进巫山的若耶渊,将戚阿蛮的尸身背了出来。若耶渊的毒瘴没有拦住她,渊底的上古蛊虫也没能靠近她,她领着阿眠见了她最后一面,将她葬在黑竹坪后山的一棵树下。
一年后,阿眠被人骗进巫山,他历经九死一生,从巫山中走出来时,跟着他的就是老罗的崽子小罗了。
阿眠笑吟吟地看着九姑婆:“我来看您呀!”
九姑婆冷笑一声:“怕不是被那群丧天良的赶出来了,没处去,才来了我老婆子这里罢!”
阿眠佯作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神情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拿出了当年撒泼打滚的劲,道:“您也知道他们不待见我,我只好来您这儿打秋风了。”
九姑婆冷哼一声,一个白眼翻到了天上,转了一圈才落下来,便瞥见了一旁安安静静站着当背景的撄宁。
“臭小子长大了,带媳妇来见婆婆我啦?”
阿眠一愣,回头看了看不动声色、但眼中缓缓露出愕然之色的撄宁,哭笑不得道:“婆婆,你这是什么眼神,这是我朋友,如假包换的大男人!”
九姑婆从善如流:“那就是带女婿回来了。”
阿眠眼皮跳了跳,竟然没有立即回她的话,片刻后笑道:“我这朋友脸皮薄,您可别把他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