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盟主是女郎(226)
一阵低低的笑声从斗笠后面传来,喑哑黯淡,让崔景行有些不舒服,只觉着像指甲在头盖骨上缓缓擦过。
郁霜衣道:“既然是传说,又如何能当真呢?”
崔景行被噎了一下。是的,他也知道这是传说,可天下人都这么说,而且不过是试一试,万一是真的呢?但他不明白郁霜衣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她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崔景行想了想,道:“晚辈不懂,还请郁先生明示。”
郁霜衣道:“你不妨想想,这传说是何时才有的?”
崔景行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他也是自从拜入万剑宗门下才知道有问天令这样东西的,此前他久居长安,哪里去接触这些江湖传闻?
他看向苦集,就见苦集的两条眉毛也皱了起来。沉吟了半晌之后,苦集缓缓道:“此前老衲也未曾想过。但认真说来,似乎问天令的传说也是这十几年才渐渐传开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两条长眉一竖,含着怒色道,“难不成有人故意放出这消息来,好骗我们为这个劳什子问天令大打出手?”
苦集越说越觉得有道理,问天令的传说一出,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想要得到这两枚令牌。若不是因为这两枚令牌,蜃海楼也不会为虎作伥,帮助吐蕃人侵犯大梁边境。他怒气勃发,看着天明道:“是不是你用这等理由意图搅乱我中原武林,好叫我们自相残杀?”
天明冷笑一声,道:“蜃海楼三年前才开始搜寻问天令,我们倒是好大的本事,可以未卜先知,从娘胎里就开始祸乱中原武林。”
苦集被他嘲讽得一窒,也知道是自己一时心急想岔了。
天明冷冷地看着郁霜衣,道:“如果传说是假的,那你手里的这两块东西又是什么?难不成这世上还能找到第二件和万剑之祖的剑心一模一样的东西来?”
郁霜衣淡淡道:“我何时说过它不是问天令?”
众人一怔。天明顿了顿,冷冷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在这里玩弄什么文字游戏,郁大掌门说话好生费劲。”
郁霜衣向他的方向偏了偏头,语声中带了一丝好奇:“你似乎不太喜欢我。”
天明冷哼了一声,将头扭了过去。过了半晌,他没有听到郁霜衣继续说话,却仍能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道目光让他浑身都不自在,仿佛一把火在他身上烧了起来。
他挣扎着转回头,勉强分了一分视线在郁霜衣身上,嘴角几不可见地抖了抖,才冷硬地挤出几个字:“你不记得我了?”
郁霜衣愣了愣。她之所以怔愣,并不是因为面前的少年似乎见过自己,而自己却不曾记得,而是因为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试探,以及独属于少年人的狼狈的骄傲。
她摇了摇头,顿了一下,道:“我们见过?”
天明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想让自己的声音冷硬一些,可是出口却是快速而仓皇地道:“没见过!”
他忽然有些想笑,又想狠狠地捶自己几拳。当年那样狼狈地被赶下昆仑山,被一群人嘲笑打骂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这件事他记了整整五年,可是面前这人却说她不记得了。
真好,不记得的人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端坐她的高位,而记得的人辗转反侧,五年里每每梦回都是她漠然地看着自己、却好像什么东西都没看到似的淡淡眼神。
郁霜衣向身后青渠的方向侧了侧头,青渠知道她的意思,却迟疑了片刻。
青渠侍奉自己多年,一向与自己十分默契,郁霜衣有些纳罕地喊了她一声:“青渠?”
青渠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他就是五年前来骗您认亲的那个人。”
虽然她的声音放低了,但天明离得不远,习武之人耳力又不差,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骗”字,让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浑身发抖,像一只愤怒而惶恐的小兽,头却不敢抬起来,只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那块地面,好像能瞪出个洞来。
他不敢抬头,生怕周围的人也都听见了青渠的话,不知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他更不敢抬头去看郁霜衣的表情,总觉得她的眼睛是把锋利的刀,只消看上一眼,便能在他身上狠狠剜下一块肉来。
可笑方才还半疯半癫、几欲赴死的人,这会儿却因臆想中他人鄙夷嘲笑的目光而抬不起头来。
他在心里嘲讽自己,可又实在忍不住想看看面前的人究竟是个什么表情,缓缓抬起头来,就见郁霜衣的目光似乎隔着层斗笠,仍然远远地落在他身上,好像在打量些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有了要说些什么的欲望:“我,我没有骗你。”
这句话刚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把这话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