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一捻娇春+番外(6)
萧景明破天荒地来到了华春宫内,他坐于一侧的椅上,身上的龙袍还未脱下,挑眼打量着脚旁女子的神色。
只见她长跪于殿下,宫灯照得她面上一片惨白。即便如此,女子仍低垂着眼,细长的睫毛将眼中翕动的情绪遮掩住。
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明自持。
见状,男子略略有些失望地招了招手,让小福子退下殿去。
偌大而又空寂的殿中,响起萧景明冷冰冰的声音:
“阿枝,事到如今,你应该谢朕。”
华枝仍是不吭声,静静听着男子的话,收于袖中的手却轻轻拢起了。
六个月前,她让祁王带给了阿爹一封家书,可那封字字泣血的家书还是没有救回阿爹的命。这位一生为国的老将军,终是败给了新帝的人面兽心。
萧景明突然起身,竟伸出手扶起了跪于地上的女子,在她波澜不惊的目光中探出手去,将她额前的细发别至耳后。
女子耳朵小巧玲珑,让他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垂眼瞧着面前我见犹怜的美人儿,轻幽幽地叹了一声。
“若你的性子,能多学学你妹妹便好了。”
眼前之人如此清冷如玉、明晰似水,纵是有风情万种,他又怎么敢留她于榻边?
“你放心,朕会妥当安置你的后事,还会好好待你的妹妹。”
“你们华家欠她的,朕自会帮她去讨。朕会予她一生富贵,风光无边。”
“臣妾——谢陛下恩典。”
她谢萧景明,一谢他为了得到华家的拥护,与她做了整整三年的虚假夫妻;二谢他夺嫡之后过河拆桥,灭她华家上下百余人口,三谢......
华枝美目一斜,转眼便瞥见了被搁在一旁的小玉盘。盘子里,稳稳当当地放着一绢白绫、一壶鸩酒和一把匕首。
皆是她的索命之物。
事到如今,他还肯让她自己选择一个死法。
她谢他,她又怎能不谢他。
耳上力道缓缓加紧,华枝抬眼:“那萧家欠下我们华家的债,该什么时候还?”
萧景明一愕,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还未回过神,女子已后退半步,让他置于半空中的手落了空。
男人登时便气急败坏,猛地一挥衣角,堪堪打到了华枝的面侧。
“不知好歹!”
他只留下这样一句话,便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了华春宫。
瑶月哭着上前来:“娘娘,陛下好不容易来宫里头一次,您这般气着他又是何苦呢?”
华枝拂了拂裙角,“瑶月,阿爹去了。”
瑶月一怔。
“阿娘也去了,”她转过身将置于一旁的白绫、鸩酒与匕首收好, “华家上下,就剩我一个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分外的早。
瑶月唯恐她想不开,便要哭着上前将她手里头的东西夺下,“娘娘、娘娘不可啊——”
“您、您这不还有奴婢,还有彩蝶……您千万别想不开啊!”
座前女子侧了首,见着瑶月这般,面上带着丝丝讶异,旋即又明白起瑶月这丫头的情绪来。
她似是宽慰一笑,旋而勾唇。
“瑶月,你放心,本宫一定活得比他萧景明长。”
……
空中一道惊雷闪过,让正卧于榻上浅眠的女子微微一骇。睁眼时,床边儿的茶面正泛着涟漪,一圈一圈儿的,犹如被投入惊石的湖。
“小姐,您醒啦。”
素手探出床幔,又被人轻轻扶住。床边的小丫头一手搀着下着床的少女,一手将床幔卷起,搭于一侧的倒钩上。
瑶月这才看清自家主子的神色。
她似是极困,或许是外边一直在打雷,让她睡得很不踏实,女子的面上仍带着几分慵懒倦怠。因是在闺房,她只着一件极为单薄素衣,那衣裳轻薄得如蝉翼似的,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材来。
雪肤细腰,花容月貌。
华枝缓缓从床边儿站起,一手推了推摇摇欲坠的发鬟。
“瑶月,几时了?”
方一出声,便是嗓音曼妙。
“快酉时了。”
瑶月规矩答道,又上前去,拿起毛巾为她擦起身上的薄汗来,“小姐又说梦话了。”
一声极轻的声音,让华枝的心头兀地一紧,她握了握茶杯,似是漫不经心地发问:“我说什么了?”
“奴婢听见小姐……唤元年八月什么的,再往后便含糊不清了。”
文璟元年八月,父亲下狱。
华枝微微垂眼,瞧着归于平静的茶面,眼神也如那茶面般不起波澜。心中却暗暗思忖着,她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小半个月了。
准确的说,她回到了华府中,回到了待字闺中的十六岁。
回到了乞巧节这一天。
她记得很清楚,她与萧景明,便是在乞巧节的宫宴上相遇的。十六岁她嫁与他。再过三年,对方借着华家势力灭掉了有夺嫡之心的八皇子和十二皇子,登基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