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砚若有所思盯了她一会儿,半点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
三姨娘一下子老了许多,两鬓隐隐生了些许白发,神情憔悴,还要丫鬟搀扶着她才能勉强站稳。
钟砚坐在太师椅上,修长削白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淡淡发话道:“你好好休息。”
他起身,不欲多留。
却在转身之际,余光一瞥,瞧见了右手边立在佛堂前的牌位。
佛像两侧点着几根红烛,中间摆着一张刺眼的黑色牌位。
“爱女顾盼之位。”六个大字像冷刀不偏不倚刺进他心口。
钟砚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唇色泛白,他冷冷收回目光,一言不发。
三姨娘却一点都不害怕,难不成真的要她的女儿死了连个牌位都没有吗?哪怕是皇帝不许,她也要设灵堂摆牌位,将她的女儿送走,让她能投个好胎。
快至黄昏,钟砚才从顾府离开,愿哥儿睡了一觉,烧也退了些,乖乖跟在父亲的身后,爬上马车时也不用人抱着。
等上了马车,愿哥儿可怜巴巴望着他的父亲,问:“娘亲什么时候才回来看看我呀?”
钟砚像被一根无形的针刺中了,手指一顿,他缓缓说道:“会回来的。”
他只是这样说,也没办法给儿子保证。
若是一年两年十几年他都找不到顾盼,或者说,顾盼从此就这么消失了,不知死活没有下落,他会在无尽的等待中疯狂。
三姨娘摆的牌位,最终还是被撤了去。
她哭天喊地都没用,顾老爷心意已决,觉得是她妇人之仁,“你是不是想拖着府上的一起去死?惹了皇帝不快,我们都担待不起!”
三姨娘哭的嗓子都哑了,跌坐在地上,“窈窈是我的女儿!她死了我这个当娘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们不肯给她办丧事,不肯让她好走,我这个当娘的却看不过去!”
顾老爷眼睛一瞪,“皇上说她没死,她就是没死,这些话你在我们面前说说可以,千万别在皇帝面前胡说。”
三姨娘又哭又笑,也是濒临疯狂,她说:“钟砚那个伪君子装什么装,也不知道自欺欺人给谁看,窈窈就是死了,一辈子都回不来了,钟砚永远都别想再见到他。”
顾老爷抬手一巴掌差点打下来,手停在半空中,咬牙跺脚又拿她没办法,“你!唉!”
有些心知肚明的事,何必说出来呢。
从铜雀宫烧了之后,钟砚做梦总能梦见顾盼,梦见十四五岁的她。
灿烂日光下飞扬跋扈,穿了身顶漂亮的新裙子,似是要把所有人都比下去,她笑脸吟吟站在石桥中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笑的更高兴了。
钟砚每一次都想抓住她的手腕,想把她搂入自己的怀中,却怎么都捉不住她。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笑着跑到桥那头的男子怀中,看着她满脸羞涩搂着那人的脖子,看着他们拥吻。
他愤怒。
心如刀割。
等钟砚好不容易快要抓住她的时候,用锁链将她困在金殿中,看着她蜷缩着身体藏在角落里,害怕的发抖的样子。
她不肯笑了,眼眶中流着血,抓着他的袖口,低声和他说自己疼。
钟砚想说自己也疼,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从梦中醒来。
窗外的天色还是阴沉的。
钟砚张了张嘴,喉咙深处的血腥味齐齐涌上,他抬手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清冷的两滴眼泪无声无息淌过脸颊。
顾盼没想到她爹想把她嫁出去的决心如此的坚定,三天两头邀请赵随来颜家做客,请他吃饭喝酒,且不断给他们二人撮合单独相处的机会。
顾盼说破嘴皮子都没用,她爹一个字都不肯听。
顾盼迫于无奈和赵随又见了两面,两人都客客气气的,话都没怎么说。
她其实不太喜欢赵随这个人,能跟钟砚志同道合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一丘之貉都是心机深沉的狠男人。
她爹不在,她和赵随也能敞开天窗说亮话。
“赵公子......”
赵随不合时宜打断她,“颜姑娘,你父亲于我有恩,这桩婚事若是你不愿意,我也没法子回绝你父亲,只能靠你自己去说。”
顾盼想翻白眼,她也真的就翻了个白眼。
无语。
太令人无语了。
她爹现在只要能找到一个肯娶她的男人,哪里会管她乐不乐意。
“赵公子,我爹可能更听你的。”
赵随笑眯眯道:“颜姑娘莫要胡说,颜老爷是你的父亲,怎么会听我的呢?”
妈的。
这话可太虚伪了。
赵随不想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就指望她来开这个口?如意算盘打的噼啪响。
第二天清早,顾盼被丫鬟叫醒,她坐起来一看天才刚亮,正准备躺下去继续睡,被她爹提着耳朵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