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有妖气(514)
瑕盈笑了笑,他抬眸看向贺夔,“在屋中放了一架琴,却不让琴师去弹,好像是有些过分”
贺夔望着眼前的新琴,“今日才初二,还有十四天。”
“我今日来就是来与贺公说这个的。”瑕盈轻声道,“不必再等正月十六了,如果你想弹琴,现在就可以弹。”
六郎和贺夔同时望向了瑕盈。
“先生的意思是?”
“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瑕盈低声道,“先前天道留下的阵法已经生效,这次从域外召来的妖物所啃噬的人,就是最后的献祭了。姑射殒命只是旦夕之间的事情如今看来,已经不需要您的琴声来助推什么了。”
“什么”六郎的表情僵在了那里,“可现在明明什么都还没”
“变化发生得比我预期中的还要快。”瑕盈轻声道,“有些事情,天道已经等不及我来做,直接出手了。”
六郎一下站起了身。
“抱歉,我我出去走走。”
瑕盈没有阻拦。
六郎走后,瑕盈起身,坐去了贺夔对面的位置。
“这把琴本身,不算名贵造琴师名不见经传,所用材料也并无独到之处但形制上,它或许是最接近独幽的一把。”
瑕盈将两只手轻轻压在弦上。
“琴弦是由蚕丝制成,五丝为一综。
“第一弦,用一百二十综,第二弦,用一百综,第三弦用八十综,先分四股打合,再以纱子缠之。
“而后,四弦即一弦,不缠;五弦即二弦,不缠;六弦即三弦,不缠;
“七弦,用六十综,不缠,每弦长五尺乃用竟陵派所记造弦之法造成。”
每说一句,瑕盈的手指即在对应的琴弦上轻轻拨弹。
古琴在他的手下泛起涟漪。
贺夔也望着瑕盈的手,“你也懂音律?”
“会一点,不精通,用来消磨时间罢了。”瑕盈轻声道,“贺公有兴趣听我弹一曲吗。”
“请。”
六郎在山头与山头之间纵身飞跃。
他隐隐听见身后有琴声传来,但那究竟是贺夔在弹还是瑕盈在弹,他已经没有了兴趣。
他整个人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向着六符山横冲而去,带着不解,带着愤恨。
在他身下接连向后飞逝的山峦,看起来非常诡异所有被弱水浸润过的地方只留下黑色的地表和斑斑点点的白雪,而山腰以上的位置还残留着星零的树林,虽然大部分也在此前的电闪雷鸣之中燃起了大火,但整片岱宗山受到的侵袭和别处相比实在轻了太多。
这让每座山看起来,都像是一小块暗绿色的绒毯铺在了漆黑的山峰上。
他终于来到了六符山的附近。
远远望见六符山的山顶时,六郎就立刻敏锐地认出了这座山与先前的不同它是群峦之中唯一一座浑身焦黑的山。每一块山石已经没有了棕黄色的地表,嶙峋的轮廓让人想起海边不断被冲刷的礁石。
六郎在写着“河山带砺”的长陵碑旁停了下来。冯家在六符山山顶的六符园早就没有了,所有木质结构的建筑连一点残存的梁柱都没有留下,只有这些石头还立在这里。
在暗淡的夜色中,整座六符山像是一块质地并不透明的黑曜石,在它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苔藓、草木,整座山光秃秃的,寂静得只剩风声。
六郎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他一直在等正月十六这个一早就被瑕盈定下的最终决战的日子。
他要亲眼看着那只被镇压在六符山下的妖邪露出真身,他期待着像对待迄今为止所有的敌人一样,在交手的第一眼就看出它的弱点。
然而现在瑕盈突然带回一个“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的消息。
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天道直接出手了又是什么意思?
不该是这样!
在那个神秘阵法被拼上最后一角之后,应该由他们这些扫尘者,给予六符山下的那只怪物以致命的一击那一击才是一切的终结,是需要他亲自完成的最后一步。
他这一生都在等待那一刻。
六郎在六符山上一路狂奔,企图从中找到一丝活物的影子,然而没有,整座山都是死物。
他在无人的山路上把心中的怒火撒向周围的一切就像当初他轻松斩裂纪然与小七脚下的岩块一样,将眼前所见到的,所有可斩断之物,劈成碎石。
一曲终临,瑕盈收回了手,贺夔脸上带着些微惊奇,这表情甚至让他长久以来的病容生出些微新的活力。
“我突然,有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想问你。”贺夔开口道。
瑕盈抬起头,“什么问题?”
“我有时候觉得冯易闻是你身边所有人里,最像人的一个,有时候又觉得他比所有人更疯癫。”贺夔的目光转向茅屋的木门,“这到底是确实如此,还是我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