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544)
我心里泛上一丝嫌恶,也不戳破,只是淡笑道:“安童丞相向来仁厚,审案亦不会牵涉无辜,大人多虑了。”
桑哥点头附和,却仍忍不住提醒一句:“丞相若能宽仁为怀,自是再好不过。否则,落网的鹰犬反扑起来,也是能伤人性命的!”
第232章 夜雨
桑哥说罢,甩甩衣袖,又向我揖了一礼,而后告退。他在地上曳出修长的背影,我默然凝视,胸口忽然被堵得发闷。
自宫内游廊一径而下,不意碰到真金,安童恰也陪伴其侧,低声说着什么。两人照面而来,我随之上前,问候了一句。真金似有心事,淡淡应了,便欲离开,待擦身而过,又像想到什么一般,低喝道:“察苏!”
这一声喝得我发懵,我遽然转身,不解地望着他。真金回身几步,低头审视着我,目光莫名的冷峻:
“桑哥可与你说了甚么?”
我愣了片刻,旋即恍悟:桑哥与我一前一后而出,真金无意看到,便记在心上,想必是深知桑哥为人,自能猜得其想法。
可他对我,也如此信不过么?我心里颇不痛快,抬头瞥了一眼,语气冷淡:“见礼问候而已,未说甚么。太子何以多心?”
他默然不语,似是不信,见我神色不豫,也不愿追问,转而嘱咐安童:“陛下命你与老臣议论卢世荣所行,其政其人,其所用朋党,如何处置,你当有决断,本宫无复多言。”
他点到为止,安童已有会意,点头应了。我暗暗揣摩真金的意思,便想到阿合马倒台之际那番清剿,再想到桑哥的提醒,不由忧心。碍于真金在旁,难说什么,匆匆扫了安童一眼,便向真金借口告辞。
*
卢世荣服罪之后即刻下狱,其下所用执政,包括史彬在内,连同阿合马旧党,一应罢免。安童仍是右丞相,回回人麦术丁取代卢世荣担任右丞,此人先前曾辅佐和礼霍孙,因为官清廉,此番官复原职。至于卢世荣所行诸事,新任宰执一一纠偏,减商税、罢牙行、允许私商泛海贸易……安童拨乱反正,倒是相当迅捷,朝堂再度恢复汉法派主政的局面。
然而狱中的卢世荣到底如何定罪,一直未有结论。也因为如此,其所用党徒,虽被罢职,却未遭到严惩。安童对真金所言,似乎领会得不够透彻。
年初,元军大破安南国主陈日煊,攻克国都升龙城。可入了夏,遭逢暑热bào雨,军中疫病丛生,安南军趁势反攻,形势由此急转而下。元军不得不仓惶撤逃,一路上又被敌军围堵,征安南之役至此láng狈落败。
消息传来,皇帝自是恼怒无比。忽必烈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兵jīng粮足,何以败于安南小国之手?又忆及两度征日惨败,更是怒极攻心,由此病了多日,朝事皆由南必皇后代理。至于卢世荣之事,更是无心过问。
及至几月后,皇帝才忽然问起卢世荣,近侍忽剌出建言道:“此人拘系狱中,徒费廪食,不如杀之。”皇帝遂下命处死。
彼时,我刚刚返回大都不久,才到了公主府,慕之便急匆匆找上门来。他一脸忧色,不用开口便泄露了心事。我叹了口气:“是不是为了史公子?”
慕之重重点头,面色凄惶:“陛下下命处死了卢世荣,会不会罪及同党,实难揣测。史公子忧郁成疾,一病不起,连同宁娘子也一应病了。莲奴跟着着急,因此小产,孩子也没能保住……”
他一口气接连道来,说起孩子,终忍不住失声恸哭。我哪里想到此事会引出如此波折,一时惊住,等回过神来,亦心痛不止。任慕之哭了一阵,待其平静下来,脸上泪痕犹湿,他自觉失态,别扭地转过脸:“臣失礼了,请公主见谅。”
我不予理会,只问:“莲奴和宁娘子怎样了?”
“莲奴无事,只是忧心宁娘子。史公子若有事,宁娘子好不了,莲奴便也好不了了……臣、臣恳求公主……”
他忽然跪在地上,连声祈请:“我知此事有违法度,让公主难做。史公子虽是卢世荣提名,就算曾阿附其意,到底未做甚么恶事。还望公主施以援手,帮、帮他……”
慕之是真的慌了,才会不顾体面地乞求,这也是他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诚如其所言,如若史彬有事,云轩儿怎能好过?她虽为史彬侧室,到底出身贱籍,一旦失去庇护,怕是又落得一身飘零,若是再入风月,那番光景实难想象。莲奴是其义女,又怎能不忧心呢?
“你先起来,”见他泣涕难言,我只觉心疼,将他扶起,却忍不住轻责,“何至于此?史公子是史丞相幼子,勋阀世侯之家,陛下怎能不念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