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516)
皇帝抬眼,堪堪对上真金的目光,见他心神不定的样子,不禁嗤道:“天塌下来,有朕顶着——何事如此沉不住气?”
“我……”真金闻言赧然,有些泄气的,讪讪一笑,刚要回话,却又被皇帝打断:“莫不是你举荐的儒臣不顶用,惹出了麻烦?这些秀才做学问尚可,做起朝事来……啧,朕还当真有些信不过……”
“和礼霍孙在朝多年,为人厚重,行事稳妥;董文用乃藩邸旧臣,处事gān练自不必言……您当是放心的。”
皇帝有意无意地试探,真金不能回避,只得耐着性子解释。可忽必烈听了却不以为然:“东征日本一事,延搁许久,朕有心筹备,这些秀才呐,还未必做得来!”
忽必烈睨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晃了几圈,半是不屑半是疑虑。真金神色一滞,如芒刺在背,当下有些挂不住脸。皇帝虽是质疑他手下儒臣,未必不是质疑太子的能力。
“父皇,三征日本事宜,于当下情势,儿臣窃以为不可。阿合马此前为了筹集军用,大肆搜刮江南,以致民间骚嚷,盗贼蜂起,激而成变……”
皇帝听着,不禁皱起眉头,刚要作色,不料真金却直截说了下来:“父皇不知,儿臣今日所奏之事,便与此相关。中山府薛宝柱纠集士兵千人,图谋劫取文天祥……更有截获匿名书信一封,称‘两卫军尽足办事,丞相可以无虑’,‘先烧城上苇子,城外举火为应’……信上所谓丞相,除了文天祥,更复何人?江南人心难附,若截获文丞相,推戴举事,必是心腹之患。文天祥如何处置,望陛下早做决断。值此光景,慎防民变,安抚为要,东征之事不如暂且搁置……”
忽必烈闻言,面色一沉,果然默不作声。我的心也陡然一沉,怎么也没想到,真金所提之事,却与文天祥有关。自其来京,皇帝曾派人多次劝降,甚至以妻儿相挟,都徒劳无果。而今又惹出这等事,阿合马遇刺在前,皇帝心犹未安。他若不降,忽必烈的耐心怕是也走到了尽头。
我们三人都静默无语,我正思量着办法,忽必烈却蓦地开口:“文天祥在大都,已有三年了罢?”
真金愣神片刻,而后低低应了一声。
“三年土牢生活,他还真是忍得下,真乃伟丈夫也!”忽必烈沉沉一叹,无奈笑道,“有时想想,朕还当真想放了他!”
我讶然抬眸,但见皇帝目光一闪,便知他别有心思,眼下这局面,放还已是不能,若想保他一命……不待皇帝再度开口,我急急道:“父皇,不如让我去看一看,儿臣也许说得动他……”
忽必烈只是摆手大笑:“你未免托大了!即便是公主,他便能买你的账?故宋小皇帝劝降,都没用的!”
“我……”见他只是嗤笑,我满脸涨红,一时没了底气:是呀,我哪来的自信能说服文天祥呢?可我不想毫无作为,眼睁睁看他走向那个惨烈的结局呀!
“妹妹!”真金见我一脸不甘,也出声提醒,“父皇自有安排。”
“让朕同他谈一谈罢,”忽必烈沉吟半晌,摇摇头道,“否则,是杀是放,朕都不甘心呐!”
第219章 忠烈
忽必烈见到文天祥时,并没有期待中的惊喜。
旁人提及文天祥,不仅盛赞其才其德,更不忘说上一句“体貌丰伟,美皙如玉”。可眼前这个落魄潦倒的男人,哪里有半分传言中的风采?那面庞因长期饮食不良而枯huáng憔悴;头发久未梳洗,虬曲成结;本该伟岸颀长的身躯早已佝偻不直,身子也几乎瘦成一具嶙峋的骨架,单薄得宛如风中之烛,一chuī即灭。
这哪里是他想象中的美丈夫!
皇帝似乎不明白:三年的土牢生活,将会怎样摧折身心?
忽必烈上下打量这个láng狈的男人,几乎忘记了言语。
男子形容落魄,一双眸子却是温和有力,漠漠平视着皇帝,过于清淡的眼神,让人看不出悲喜。
“大元皇帝在此,尔为何不跪!”两人远远对视的空当,值守的怯薛歹早已上前叱喝。
“我非北朝臣子,缘何下跪?”
那人眼皮都不抬,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他身形伛偻,膝下却有千金,任怯薛歹如何rǔ骂,也只是长揖不跪。怯薛歹无法,上前扳住他肩臂,在他腿后一踢,欲迫使其跪倒。
“罢了!”忽必烈突然喝止,怯薛歹才松开手,死盯住那人背影,忿忿退下。
那人抬起腰身,好整以暇地理了理残破的衣襟,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点笑意:“吾闻大元皇帝度量宏广,今日一见,陛下果然好气度。”
皇帝尚未问话,哪料这战俘却对着天子品评起来,说是称赞,却并未把皇帝放在眼里。忽必烈惊怔之余,却也不以为忤,反而笑道:“朕自然当得上‘度量宏广’四字。你起兵抗元,为朕所获,本应受死;江南遗民欲以你之名,聚众起事,论罪当死;你被囚三载,左右劝降不得,让朕耗尽了耐心,只欠一死……可朕还是不忍杀你!文丞相,你若诚心款服,朕许你个中书宰相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