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508)
“父皇,且听儿臣一言。”我却浑然不顾,抢身上前,撩袍跪下,正色道。
“听你说什么呢?”他冷哼一声,由宫人扶着,慢慢自御榻坐定,“真金说过的话,你不必跟朕重复一遍。”
我耐下性子,上前几步,伏在他膝头,好言劝道:“儿臣不敢劝您忍气罢兵,可您也想想,此次出征已损兵十万有余,父皇又欲再战,要从何处抽调兵力?西北屯兵,却是一日少不得的。昔里吉,撒里蛮一日未款服,国朝便一日不可轻心。若遽然用兵,海都、笃哇伺机作乱,又如何是好?待漠北安定,再做东征之计,为时未晚。”
“为时未晚?”忽必烈抚了抚我的头发,脸上却笑意冰冷,“朕已经老了,等不得多久了!朕只怕这个位子jiāo给真金,依他那性情,也未必坐得安稳呢!这些事,朕不替他做好,又待如何?”
“可是赵良弼也曾进言,日本一介孤岛,地多山水,既无耕桑之利,也无畜牧之便。何况舟师远渡,补给不力,又兼海风无期,灾患莫测。前番两次失利,还不足为训么?若再度折戟,却让天下如何看待父皇?”
“在这世上,有做得到的事,有做不得的事(2),便是皇帝,也不例外,”我切切谏言,无视他愈加难看的脸色,“何况这次出征,绝非劳而无功,父皇想要的,不是已经做成了?人呢,为何总是贪心不足呢!”
“朕到底做成了甚么!?”
皇帝猛然起身,双手一推,用力甩开我,我不料他突然作色,毫无防备之下,身体猛地跌在地上,额头也猝不及防地砸向地面,遽然袭来的疼痛撞得我头脑嗡鸣,将将抬起头,眼前便是一阵眩晕,一脉血红顺着前额淌流下来。
我堪堪撑起身,任额上血流漫过脸颊,冷目笑望着他:“新附军十万尽数葬送日本,到底免去了陛下心头之患!您既要宽仁的好名声,又不愿脏了自己的手,这种事丢给敌人去做,再便宜不过了……”
“混账!”忽必烈恼羞成怒,一脚踹翻了案几,案上杯盏瞬时击飞,跌碎一地,殿外小火者闻声惊跑过来,却被皇帝喝出殿外。
“朕劳师远征,岂是儿戏!?就你这点小聪明,也配揣测君心!?”
他满面涨红,胸膛剧烈地起伏震颤,肥肿的身躯也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终是跌坐在榻上。眸中的怒火喷薄而出,似能焚尽人心。
我索性也不起身,就只撑地坐着,任额上血流漫漫而下,抬头笑望着他,似是仰视,实则轻慢。他越是震怒,我越是心平气和,想来天子一怒,也不过如此。
“儿臣驽钝,自然猜不透圣意,父皇一笑置之也便罢了,为何盛怒至此?”
我无谓一笑,看着皇帝眼中愈加炽烈的怒火,又道,“不过,儿臣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十万故宋降卒,杀不得又放不得,白白养着,哪来那么多军粮?若使之东征,无论胜负,都省却一桩麻烦。否则范文虎一介降臣,哪来的胆量丢兵弃卒,不战而逃?他以为逃回来,就能免死么?……”
“滚!……滚出去!”
最后听到的,只有皇帝骇人心魄的咆哮。多少年了,我没有遭到这样的喝骂。然而以身生受,这种难堪的羞rǔ,却自有一种剥皮见血的淋漓快意。
我漠漠想着,摇摇晃晃出了殿门,头中袭来一làng又一làng的眩晕。有宫人欲服侍左右,被我挥推了。我扶着廊柱站了好一会儿,远天赤霞遍染,浸透了天幕,一如我额前漫过的血色。
待张易看到我这副láng狈模样,不由惊呼,忙去着人寻太医,将我扶至一处偏殿,又急又怒:“公主如何这般逞性?皇上不日启程去上都,您若有个差池,不能随行的话……”
“不会贻误大事。”我骤然打断他,伸手抹掉额头上的血污,声音平静异常,“阿合马的戏唱的够久了,也该收场了。”
张易一时愣住,不确信地唤了一声:“公主?”
我抬头望他,一缕冷酷的笑意在唇边蔓延开来:
“动手罢。”
第216章 隐瞒
额头的伤没有及时处理,又chuī了早chūn的寒风,我到底是卧chuáng病了几日。粗算下日期,离皇帝启程北上还有十余日,身体自能恢复,如我所言,不会贻误大事。
而张易起事之日,便是待皇帝一行抵达上都之后。依照旧例,阿合马作为平章政事会留守大都处理政事。依张易计划,谎称公主回大都替皇帝做佛事,命阿合马前来接驾,届时便可当场刺死阿合马。
事情定下来,我便安心养病,坐等其成。
三月初是皇帝每年北上的日子。我早已收拾妥当,只待赶赴大都健德门,同皇帝太子汇合,一同启程北上。然而,车驾自公主府驶出,还未及出皇城,就在厚载门处被值守士兵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