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256)
沈青葙生出一股沉重的无力感。从投靠到应长乐门下,她就隐约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她盼着以自身的能力安身立命,可应长乐肯庇护她,却只是因为,她是裴寂为数不多的软肋。
惠妃与东宫的明争暗斗,这半年来她一天比一天看得更清楚,当初那场将她人生打得粉碎的横祸,就是这场争斗中微不足道的一环,投靠应长乐时她对于其中内幕并不完全了解,可这半年里涉足越多,她就越能确定,惠妃就是那双推着她原来那个家走向覆灭的,无形的手之一。
固然那个家暗中已经是千疮百孔,但,若不是以这种激烈的方式突然覆灭,她也不会就此跌入泥沼,挣扎许久。
人生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走,投入公主府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后悔,应长乐庇护了她,她也愿意回报,可是,难道她也要加入争斗,让更多像她一样无辜的人,落到这个下场?
“十一娘?”宋飞琼许久不曾得到她的回应,轻声问道。
许久,才听见她喑哑的声音:“通过裴寂?”
宋飞琼心中怜惜,却断然点头:“两边通联,是裴寂亲手布置,除了他,没人知道信会从哪条路入京,几时交到东宫。”
裴寂。这个梦魇纠缠着安心,让人痛苦怨恨,又让人无法忘记的名字。
若一切都只是场交易,该有多好。
“十一娘?”宋飞琼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哗啦一声水响,柔滑的黑发从她手中脱出,沈青葙转过身看着她,脸上的红晕褪去大半,露出底色的苍白:“姑姑,我想面见公主。”
“十一娘,”宋飞琼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摇了摇头,“公主极有主见,不是任何人能说动的。”
“姑姑,”沈青葙低声问道,“如果是你,你会做吗?”
“我会。”宋飞琼淡淡一笑,“我一直都在这么做。”
沈青葙脸上最后一丝红晕也消失了。
宋飞琼看着她日渐从容智慧的脸上那丝始终不曾消失的纯粹,摇了摇头:“十一娘,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正直公道的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以士待我,我便以士报之。惠妃和公主给了我如今的一切,我愿意粉身碎骨以为报答,更何况,我也有野心。”
她的目光透过袅袅升起的水雾,望向头顶高而深的穹顶,目光悠远:“有惠妃和公主在,我才能站在高处,才能施展心中抱负。十一娘,人生没有绝对的对错,对错都只是因人而异,你将来,会明白的。”
我明白,我只是,做不到。沈青葙心中涌出巨大的悲哀,许久,带着几分执拗说道:“姑姑,我想见公主。”
“好。”宋飞琼轻叹一声,握着她的肩轻轻将她推转身,“先把头发洗好,我再带你过去。”
天已经全黑了,晚风习习,流萤明灭,灯笼嵌在树丛里花叶中,像一个个微红的圆球,头发上的水滴下来,打湿了领口,沈青葙取了帕子握住发梢,踩着碎石子铺成的蜿蜒小道,向芙蓉汤所在的方向走去。
“十一娘,”宋飞琼欲言又止,“公主平素和气,但龙有逆鳞,你斟酌些。”
“谢谢姑姑提醒。”芙蓉汤就在前面,沈青葙停住步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轮,叹了口气,“姑姑,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宋飞琼也抬头望月,低声道:“我与你一道进去吧。”
“我自己去,”沈青葙回过脸,向着她一笑,“姑姑帮了我这么多次,这一次,该我自己去啦。”
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妩媚中透着稚气,湿湿的头发随意挽了个低髻,有几缕还贴在鬓边,水汽朦胧,宋飞琼突然有些难过,大约今夜之后,从前那种仿佛亲手教养女儿似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芙蓉汤前灯火幽暗,红绡帐卷起一角,隐约露出应长乐明艳的容颜,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半掩住光滑的香肩,听见脚步声时没有回头,只道:“进来吧。”
沈青葙一步步走进去,轻声道:“公主。”
“飞琼跟你说了?”应长乐漫不经心转过脸来,瞥了眼她,露出一个了然中带着嘲讽的笑,“怎么,不肯?”
“公主深恩,我愿粉身碎骨报答,”沈青葙在凿成芙蓉形状的汤池边慢慢跪下,“但有些事,我不能做。”
应长乐冷淡的目光四下一掠,周遭的侍婢连忙悄无声息地退下,应长乐转过身,靠坐在大块芙蓉石砌成的汤池边缘,分明比跪在池边的沈青葙低,然而那股凌人的气势却是高高在上:“怎么,对裴寂余情未了,不舍得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