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158)
沈兰台起身行礼,嫣然一笑:“谢陛下,谢惠妃殿下!”
“沈青葙,接下来是你了。”神武帝微微一笑,指了指正中的座榻,“好好弹。”
沈青葙默默上前坐定,抬眼看时,应长乐握着酒杯,唇边噙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是继续深陷牢笼,还是逃出生天,就在今朝。
沈青葙慢慢打开琵琶囊,拿出凤尾琵琶,又取出香柏木拨子擦拭干净,指腹在品相丝弦上无声地拂了一遍,检查好各项都没有异常,这才低眉垂目,右手拿住拨子,划上丝弦。
顷刻之间,厮杀之声弥漫了整个蔷薇阁。
两军对阵,列营点将,主帅意气激昂,胯i下马掌中刀,誓要破敌于转瞬。琵琶声如金石,快慢之间,进退之间,渊渊然如海水浩荡,不可抗拒。紧接着对手深夜设伏,诡谲恐怖,鸡鸣山小战,九里山大战,直到四面楚歌,帐中死别美人,霸王穷途末路,终于到乌江岸边,横刀自刎。
沈青葙浑然忘却了一切。仿佛化身霸王,又仿佛是刀下的美人、身死的将士,琵琶声中,诉尽无限心事。
厮杀、厮杀、厮杀!以弦为刀,今日的蔷薇阁便是她的战场,死生只在顷刻!
琵琶声如刀如箭,激越紧张,神武帝起初犹在欣赏沈青葙拨弦的风姿,到此之时,不觉闭上眼睛,脑中重又浮现出当年沙场上的猎猎旌旗,鼻端仿佛嗅到了野草黄沙的气味,耳边仿佛听见了六军将士的呐喊,一时间热血沸腾。
琵琶声如泣如诉,道尽美人与英雄死别之苦。惠妃神色恍惚,想起年少时学得琵琶初成,麟德殿中百官庆贺神武帝二十七岁寿辰,她怀抱琵琶款款走出,一曲《瀛洲春深》奏毕,正对上神武帝一双情意绵绵的风流眼,从此宠冠六宫,恩爱不离。
琵琶声委曲沉郁,诉说着天不助英雄,只得无奈赴死。应长乐想着今日赌赛的原由,想着应琏屡次出错,依旧稳居东宫,又想起应玌始终畏手畏脚,不得神武帝欢心,人人都说她是神武帝最喜欢的孩子,可偏偏为着是女儿身,连一个长清宫使都求不到。应长乐顿觉心中有无数块垒,一口饮尽杯中酒,缓缓吐出胸中郁气。
却在此时,调子陡然转为欢快,却是英雄已死,对手欢欣鼓舞,狂歌庆祝。沈兰台看着沈青葙,心道今日可谓棋逢对手,但对方两个师父都与神武帝关系密切,到时候评判起来,只怕神武帝会偏心,难道她就这么认输吗?不,她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今日一定要扬名立万!
铮一声,四弦声如裂帛,沈青葙收拨归心,怀抱琵琶,起身行礼。
神武帝犹自沉浸在曲中,半晌才猛地睁开眼睛,朗声道:“很好!”
沈青葙抬眼对上他闪亮的双眸,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笑容。
神武帝仍旧觉得心中一股豪壮气不曾消散,赞道:“沈十一娘技艺超群,名不虚传!”
“而且年纪还这么小,”惠妃接口说道,“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技艺应该还不如她。”
应长乐又饮满一杯,仿佛如此才能浇尽心中的块垒,傲然说道:“我挑中的人,自然有不凡之处。”
应珏说道:“沈娘子比起上次在终南山时,技艺更加精进,真真让人刮目相看!”
他含笑看向裴寂,声音里尽是调侃:“绝非池中之物啊,只怕今朝之后,立刻就要展翅高飞了!”
裴寂遥遥望着沈青葙,就见她眉眼舒展,笑容明媚,如同破茧而出的蝶,又像是涅槃重生的凤凰,整个人都蒙着一层无形的光辉,裴寂突然有了一种仰望的感觉,一时说不出是自豪多些,还是忧虑更多些。
他想从此刻起,她已经向着天下展开了羽翼,他的罗网再大再密,还能够继续网罗住她吗?裴寂突然有了一丝不确定,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齐云缙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旁边,低声说道:“沈青葙也是时运不济,竟落到了你手里!”
裴寂垂目不语,也许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应长乐瞧着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微微勾起红唇,向神武帝说道:“陛下还没有评判呢,她们两个,谁胜谁负?”
神武帝沉吟着,半晌才道:“单论技法,两人几乎不相上下,沈兰台刚健与柔美结合得完美无缺,转换之间十分流畅,沈青葙音色分辨得极为精准,分寸尺度都是上佳。”
他沉吟着,一是看沈青葙,一时看沈兰台,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应珏微微笑着,神色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