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想不起自己叫什么,想不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不起为什么会在日夜中受饥渴虐打的折磨,只有恨意越来越深——
他听见了阶梯传来的脚步声。
谢问寒对脚步声是很敏感的,这代表他接下来会受到可怕的折磨。他的手微微绷直了些,却依旧无法施展任何力气,只有长而粗的锁链被拉扯出碰撞的声响。
意识大概迟钝了几秒钟。
谢问寒微微抬头,那双因为强光本该睁不开的眼睛,此时强行掀开了眼睑,露出里面乌黑的瞳仁,死死地,盯住了入口处。
和以往不同。
以前最多来的是谢恩荣,又或许,还要加上他的母亲。
但这次脚步声繁杂,似乎有好几个人——或者好几十个人。连谢问寒在精神极端虚弱的情况下,都辨别出了不同。
他会等来什么呢。
谢问寒无所谓地想着,反正什么都不会更糟糕,什么都不会更好。
如果是很多人,他会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谢问寒会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像动物一样腐败,发臭,然后很快被处理掉。
但是那双已经看不清东西的眼,却在那些脚步到来时,奇异地凝聚了焦距。
黑色的警服十分显眼,肩膀上的警徽熠熠生光,落在他的瞳仁中。谢问寒的呼吸几乎猛地停滞了下,思维还没和逻辑对接上,却已经感觉到什么,放松了下来。
——他得救了。
这个念头飞速地生根发芽。
而在黑色的警服中,还有一个身形是极为显眼的。
他穿着白衣黑裤,简单装束,皮肤雪白。
全身上下唇瓣颜色最为明显,一点殷红,此时微微抿着唇,那双似含星辰的眼中是极深的冰冷意味,任谁都能看出小朋友的满腔怒火。
谢问寒视线明明已经模糊了,他根本看不清东西,却将那张脸和印象中的面庞对上了。
他好像看见了薛慈。
谢问寒这个时候反而没有恍然的惊喜,他以为自己死了。
人死前才会看到自己最想见到的场面——所以他看见了警察来救他,看见薛慈站在自己面前,满脸复杂的怒容。
谢问寒想合上眼,但又舍不得,他固执地睁开眼,又混乱不堪地想,为什么他临死前的梦里,还会出现谢恩荣的身影。
“草。”有新晋的警员忍不住骂了一声。眼前的场面倒不是杀人藏尸了,却没比他们想象中好多少,甚至更阴暗一些。
少年人像牲口一样被粗壮锁链锁着,神情麻木,露出来的部位全是伤痕。
那些伤处极为可怕,全身上下不见一块好肉,都是新鲜外翻的血肉或是黑色淤痕,让人目不忍视。他们走到这里,似乎都能闻到少年身上飘来的腥气……又或是某种腐烂的味道。
一边骂着,一边又行动很快地上前解救人质。
薛慈的眼在看到谢问寒的瞬间被人拿手掩住了。
但眼前的黑暗没持续多久,薛慈几乎是冷淡地掰开挡在眼前的手,明明还是少年,力气却一时显得很大。他上前几步,先关掉了探照强光灯的机关,看到谢问寒脸上的伤的时候,还是微微挪开了眼,只是蹲在他身边。
把一个未成年虐打成这样,又在地下室中囚禁的几乎快死掉。这几乎激起了所有人的愤怒,谢夫人已经颤抖着说不出话,但是谢恩荣的神色反倒平静下来。
他发觉了其他人投向他的愤怒的目光,居然还能露出宽和的笑容来。
谢恩荣似乎完全不觉得他干了件多么畜生的事,只是后悔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被毁于一旦。
他甚至从大衣中取了一支烟出来,慢慢点燃,抖了抖火星:“家事而已,非要闹得天下皆知不成。”
他身边警惕挟制他的警察,都目瞪口呆起来:“家事?你说什么家事?”
“孩子不听话,平时那么顶撞我,管教一下也是应该的。”谢恩荣吐出一口白雾,“当然,我承认,手段过激了一点。”
他身边的人,都露出像是吞了苍蝇般的恶心神色,面容也更愤怒起来。要不是现在在执行任务,身上还穿着警服,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把男人打翻在地,治治他的嘴脸。
谢恩荣脑筋还在迅速运转着,这件事处理起来的确棘手。最好的情况就是定义为“家暴”,如果再糟糕些,可能会被判为虐待罪。
虐待罪就很麻烦了,二年以上七年以下,作为谢家的家主,他也绝不可能去坐牢自毁长城。
谢恩荣的目光,隐秘地瞥了身边瑟瑟发抖的女人一眼。
太麻烦了,如果不是那个突然插手的小孩,他明明可以无声无息地处理掉这件事。
谢恩荣的目光,略微有些阴毒地落在薛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