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之死(8)
崔训再如何风流也是女子,断然不敢做出那般举动,只是她发现另一人也不似寻常贵胄子弟。
刘子昇那时还不是镇北侯,青绿色的官服裹得十分严实,一丝不苟地高冠青丝,鞶带束衣,一处明显的折痕也察觉不出。他直腰端坐,低眸浅啜,也不知案板上摆了何等稀世珍宝,能让他凝神至此。
见这位仪容典范坐得如此端正,崔训也不由地将小腰板扳直了些。
觥筹肆饮间,晋帝颇有深意地叹了下:“建康萎靡之风,该是被元齐给扶正了。”
随后,他又侧着脑袋对崔训笑道:“崔卿,这可是应了你一向板直的态度?如今啊,可是有人同你一道了!”
晋帝还是个不谙深理的少年,哪里晓得席间都是一群人精,都有听人说话一席话能听出三份理的本事。其实他所指的是崔训平日极其看中仪容举止,分毫不敢僭越,可偏偏说得不大明白,颇有将刚露头角的英才刘子昇划归为崔训一派的嫌疑。
此时,酒壮怂人胆。有士族子弟颤颤巍巍地端着酒杯,徐徐支起了半醉的身子。
“陛下,崔大人可是百年风范的崔氏一脉。”
言外之意是,你刘子昇不过粗鄙小儿,寒门卑贱,立下军功才能与我等高门子弟共处一室。
饮酒作乐,攀附权贵,也需看看自己的身份。
晋帝不明所以,闪了一双求知的大眼,望向崔训。
崔训咽了口中的蜜桃仁,帕子擦了擦嘴角。
“百年风范而已,总是要从第一年数起。”幽幽而道,语气极其谦和。
话不能说得太满,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百年根基的王朝尚且有倾覆之日,更何况只是一个可能随时风雨摇曳的家族?
这位士族子弟见崔训并不承这曲意逢迎,还以为如同传闻那般,她已将刘子昇收归崔氏一派,刘子昇受她提眷之恩,自然也说得过去。
那此人便是崔家的了?
这才酒醒几分,屈身应和:“是了,是了,崔令君所言极是!元齐与崔大人果然是连璧二人。”
更有人言:“只有将军这样的玉面容貌,这样的俊雅风姿,才配同崔令君享‘连璧’之称啊!”
崔训眼皮微微一跳,此番马屁着实虚情假意!
这些年来,她也修炼了几分说官话听官话的本事,居着高位,听人溜须拍马还要有所回应,听习惯了,便也不在意言词是否得当,再夸张的话也能厚脸皮认同几分。
只是……万万听不得人说她与刘子昇“连璧”,她觉得自己还是做“蒹葭倚玉树”的那棵苍苍蒹葭吧。
自惭形秽间,只听清冷的嗓音道:“崔大人才该是珠玉。”
相当的沉稳,似玉石落盘,若谷音浑亮。
认准了这个理儿,在场众人又趋势附和:“是了,是了,刘大人所言极是。”
作者有话要说:
(1)“蒹葭倚玉树”出于《世说新语》容止篇:“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并坐,时人谓蒹葭倚玉树。”
大致就是一美一丑的意思,与连璧正好反义~
第4章 肆
这样一位昔日还对她赞许有加的“玉树”,竟终有一日在政见上与她相左,划归两派,渐渐地,朝中崔刘两派生出莫名的敌意,凡事硬要辩出个谁是谁非。
她不禁思虑起兄长的那番训诫来:“崔训,你迟早会因此而追悔莫及!”
若问崔训生前最大的敌人会是谁,紫极殿诸位作证,那必定得是这位镇北侯了。
崔训不一定能说是刘子昇仕途的伯乐,但好歹也是当初她招呼来的千里马,若非她向兄长乞求到七万兵马,刘子昇又如何能积下累累战功,官运亨通,扶摇直上?
这批千里马,真的会因为朝堂派系之争,结果自己的性命吗?
何苏木迫切想知道。
刘子昇,成为她现在最怀疑的人。
……
何景源见妹妹愣神了良久,她那微垂着的双睫扑闪着,就似一下一下地击在他心上,他的手蜷了蜷,叹了口气,轻刮了道妹妹的下巴。
“你呀你,才说你刚好,就又如此了,你这样,我将来如何放心得下,让你嫁予他人?”
何苏木听到“嫁人”的字眼,倏地回神,散了凝重的面色,随即嬉笑道:“还是先解决阿兄的大事,苏木的暂且可以缓一缓。”
哪能这样快就嫁人?她还得查明前世的死因啊,这个疙瘩团在心头悬着一日,她只能多一日抑郁寡欢。
何景源不以为意,瞥了一眼何苏木,修长的细指横着摩挲下唇,思索了半晌,嘴角勾了起来。
“你看元齐表兄不也没成家么,古之英豪也都先立业再成家,我自然也不会这样快就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