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之死(47)
……
刘子昇已观察她许久,见她神色一直变幻莫测,直至最后露出一丝近乎绝望的惨淡笑容,方才意识到他是否过于严厉,过于深究?
他有些懊悔,征战沙场近十载,从无名小卒爬至如今的功勋煊赫,历经颇多,又与眼前的小丫头计较干甚?
“答不出就不要再要想了。”刘子昇干咳了一声,语气微缓,“莫再伤神。”
原以为何苏木会继续消沉,谁知只是一瞬,她又重新挂着笑,歪侧着头看他,才有些这个年纪的俏皮。
“表兄,你也在等一个时机?”
天真娇媚,一时间难辨真假玩笑。
见他不言,又道:“咦,难道表兄不是在静候良机,将崔俨大人一击即中么?”
何苏木眨了眨眼,甚是无辜。
……
那日,刘子昇并没有给何苏木一个答案,就如同何苏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般。可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崔刘两派的斗争并不会真的以刘子昇的失意而草草结束。
何苏木早已敏锐地嗅到风云诡谲,那可是最熟悉不过的气息了。
太宁元年,她就是如此将宰相庾康的大权释下。
南晋皇室一向子嗣单薄,至司马捷的祖父怀帝,洛阳宫中兴起服用五石散,在北秦从关外入侵之时,当时的东宫太子过量吸食五石散,狂暴之下,摔于玉阶上,当场薨毙,太子尚无嗣,仅有两女,怀帝仅在世的另一个儿子便是分封扬州的安东王司马渊。
洛阳宫随之南迁,安东府自是成为南晋最后一丝仰仗的希望,司马渊原是要迎怀帝入建康,御驾一行至沔水,遇流民烧杀淫掠,后妃婢仆皆作鸟兽散,大多成了乱民刀下的亡魂,连先太子遗孤也被冲散得无影无踪。朝官护怀帝逃离,哪知怀帝终于醒悟,愤恨难平之下,纵身跳入沔水,捞起时方知崩殂。
时任宰相的庾康,侥幸逃至建康,计划着如何助司马渊在建康称帝,再登高位,谁知这个司马渊也是个病弱之身,虽时常在府中与众位幕僚商议如何再兴北征,收复故土,但也是勉强撑着半条命。
这时,庾康便衡量几位府中郎君:大郎萎弱,成不了气候;二郎身娇,又是个病秧子;四郎年弱,主少国疑。独独三郎君司马瑜,处事稳重,能成大事。
庾康的妹妹庾妃无所出,膝下养着瑜捷二位郎君,他只好计划扶持司马瑜为司马渊的接班人。
他的如意棋盘还没摆好,司马渊就已病逝,府中的诸郎君守在灵床前,抱头痛哭,他正要带头提议,就被司马渊生前最信任的崔训捷足拦下。
“四郎君司马捷恭谦识礼,有隽异之才,得安东王遗命,不日继承大统。”
崔训昂首扬声之时,面色沉稳凝重,无一丝怯色,她嗓音虽清亮力薄,却一字一字能敲进人心。
庾康不服气,老脸狰狞,怒斥道:“崔训!你不过一介女流,空口无凭,如何能擅作决定!”
崔训瞥了一眼庾康,从袖中徐徐取出司马渊弥留之际的所谓遗诏,眯着一双凤眼,幽幽道:“庾相,你没有,可不代表旁人没有。”
庾康睁大了眼睛,蓦地就要倾身去抢,崔训眼疾手快,塞回怀中。
那尴尬的位置,似乎在刻意扎他的眼,庾康老脸羞红,气得直咳嗽。
崔训抬手,纤指一伸,朝着帷帐,轻笑道:“庾相,您且去看看三郎君。”
庾康疾步冲上前,陡然用力掀开帷帐,帷帐内的灵床前,哪里还有什么三郎君,连大郎君与二郎君都不知去向,唯独剩下一身素衣戴孝的少年,四郎君司马捷正缩着脖子,埋头抹泪。
庾康气愤难当,朝一脸淡定的崔训怒道:“崔训!你这个……”
“如何?”崔训玩味地一挑眉。
庾康到底是个读圣贤书的儒士,愤恨地瞪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奸鄙小人!”
崔训掩口笑,她是真的被他这个顽固老头逗乐了,险些笑歪了嘴:“庾相,幸好您说得还算好听,训能接受。”
“你……竖子!小人!……”
庾康气得直发抖,骂尽一切他可以想到的不雅之词,谁知崔训淡定如常,还吩咐左右将伤劳过度的庾相扶出府去。
崔训行事果决,大郎君与三郎君都被遣人送出建康,分别至交州、宁州,二郎君司马泽经此一折腾,身子骨更弱了,经不得舟车劳顿,在天印山的栖霞寺剃度为僧。
庾康失了先机,又谋划联合众士族,在新帝登基那日拿下崔训,以清君侧,谁知还不到那日,他的胞妹庾妃忧心忡忡,来到他的府邸,沉声劝道:“崔训已知你所谋之事,早做了防备,此番我来是想劝兄长就此停手,不要将庾氏一族都搭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