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之死(19)
陈炳强忍着醉意撑起半个身子,歪坐着大笑道:“崔令君一向不喜此等集会,不知今日前来,是否也是听到刘将军也要来,所以才来的么?”
话虽无意,客席间竖起耳朵的有心之人实在太多,他们纷纷心中暗道,崔令君竟如此器重刘将军,竟破天荒放下手中公务特意前来,只是为给初次赴席的刘将军撑撑场面!
思虑至此,众人不约而同地又将视线投向刘子昇,他恍若未闻,只襟然跪坐在软垫上,甚是平静地端起酒盏,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崔训也并不想否认,语气甚是平和:“确如君所言,刘将军都能放下要紧之事,我又怎的不可以呢,权当是放松放松,只望莫要败了你们的雅兴。”
“哪里,哪里。”
“崔令君能来,我等求之不得。”
众人皆在频频颔首,纷纷附和,期间又忍不住朝这两位来回多看了几眼,暗自感慨,果真有他二人一道在,连璧之词都显得失色了。
“崔大人难得雅兴。”这是众人翘首期盼下,刘子昇开口的第一句,离得有些距离的人纷纷又直起身子,耳朵朝他那处竖了竖。
“只是下官怕是会败了您的兴致。”他抬眸看了崔训一眼。
刘子昇不说话你还能当他是个雅士,玉姿天成,举止得体,风度翩翩,可一说话就将武将的淡漠完全展现出来,风流名士哪里会这样冷清寡淡,话也实在不甚得体。他吐字虽冷淡却又咬字清晰有力,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这才忆起他让北秦人都万分惊恐的血战之名,众人哆嗦着一颗悬心,纷纷将耳朵收了回来。
这样的气质还是适合在战场呆着,与他们席地把酒,实在粗陋了些。
尽管如此,崔训却是席间唯一一个重新关注他的人,见刘子昇坐相端重,稳若山石,毫不松懈,她微微后斜软垫的脊背又渐渐地,悄悄地,重新挺拔起来。
山泉流着,琴音撩拨着,鸟鸣携着竹林飒飒,是一片快意的风流。
众人起身闲聊间,崔训鬼使神差,踱步至刘子昇案前,见他一人孤坐,不知是眷顾他的冷清,还是同僚间理所当然的交际,她面露钦佩,俯身叹道:“元齐举止,训叹服。”
“不过是军旅中养成的习惯,比不得崔大人循轨识礼。”刘子昇眼也未抬,淡淡道。
但凡有耳力的人都能听出,言外之意是,我出外征战,练得一身挺拔气质,才不是你们这些文人窝囊废能比的。
崔训也不恼,反而微微躬下身,她身段本不算娇小,可在刘子昇面前却是如被山压那般,很是迫人。
崔训毕竟是脸皮子厚,她又将手中的素玉酒壶伸至刘子昇面前,向他案前的空杯中缓缓斟酒,那一注注酒水轻盈入杯,她暗自清清嗓后才道:“元齐还是喊我仲允吧。”
刘子昇抬了头,目光掠向崔训,又低头扫了一眼案上斟满的酒盏,并未端起,只漠然道:“崔大人言重,下官不敢。”
崔训被刘子昇驳了面子,竟也不气,回府途中,她问身边的长史:“是我平日太严肃了么,还是我当真不大好亲近?”
“大人心胸开阔,为人坦诚,朝中同僚哪有会觉得您不好亲近的。”
“那为何独独刘子昇从头到尾都那般刻意回避我?”
“刘将军嘛……应是他不好亲近,武将在外征伐已久,不善朝中的交际之道。”
崔训想了想,道:“可我听说前些日子,他在府中与好些个旧部把酒言欢,通宵达旦。”
长史擦汗:“……那是,刘将军对大人极为尊重啊,面子上羞于如此。”
崔训淡淡道:“是么,我倒觉得他唯独对我刻意冷淡,不知是我何时让他误会,产生了这样的嫌隙。”
“大人多心了,您从未有过任何失当之处,至于刘将军嘛,性子如此吧。”
崔训沉吟间,面前又闪出刘子昇冷漠的神色,那淡淡凉凉的眸光,心中很是失意不畅快,她摩挲过腰间玉珩,重重地长叹一口气。
从未有过的失败感啊。
刘子昇入建康城以来,朝她摆了张臭脸就成了二人交集的常态,他一路官至大将军,又在紫极殿上驳了她不知多少回,二十多年了,都没有现在这般失意过,她甚至猜测过无数遍,到底是哪个不经意间把他得罪了干净。
可惜了,一直到她死,崔训都未将此事揣摩明白,她也不需要再明白了。
第8章 捌
崔训可以不明白为何刘子昇对她这般不客气,且故意疏离,但何苏木不行,她还需要探查出前世的死因,最有嫌疑的就是这个如今权倾朝野的镇北侯了。
“那你就送你苏木表妹去崔府吧。”刘夫人微微闭了闭眼道,“我也乏了,实在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身子骨,昇儿好好陪陪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