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瑄眼眸低垂,看着歇斯底里的周太后,一字一字地道:“皇祖母,您不是皇后,只是太后,历来只有皇后的尊谥能得帝谥,钱太后得了一个睿字,您得不到那样的尊荣,您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取代钱太后。”
语调柔和,说出的每一字却如万钧重锤。
周太后怒不可遏,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片刻后,皱纹遍布的脸上浮起惊恐之色,双手蓦地张开,手指苍老干枯如皴皮老枝,颤抖着道:“你……你……你知道了!”
太子一定知道她害死淑妃的事!
朱瑄微微一笑,神情依旧温和:“皇祖母,礼部已经派人去奉先殿,钱太后的神龛画像都会送回先帝身边,世代享受后人烟火,您不必担心日后和钱太后并尊,孙儿会将您的神龛令置一处,您不会依附太庙。”
他一身常服,立在榻前,儒雅温文,气度雍容,在周太后眼中,眼前的孙子却宛如修罗!
杀人诛心……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郑贵妃一直深深忌惮皇太子,太子明明知道她看重什么,就当着她的面摧毁什么,让她被不甘和嫉恨所折磨,要她生不如死!
这个孙子果然阴沉狠毒!
“哀家……哀家要告诉皇帝……”周太后挣扎着想坐起来,冷笑着道。
朱瑄淡淡瞥一眼周太后,那也要嘉平帝肯信才行,何况他也不怕嘉平帝知道。
他转身步出内殿。
仁寿宫的宫人站在长廊外,个个面如考妣,神色颓唐。
庭前脚步声纷杂,十几名锦衣卫缇骑正在按着名单抓人。孟时被带进诏狱以后,供出几个同谋,罗云瑾亲自带着人抓捕仁寿宫近侍,他奉谕旨办事,周太后瘫倒在床,掌事太监求告无门,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缇骑抓走内官。
朱瑄步下台阶。
罗云瑾示意属下将内官带去诏狱,缇骑们领命而去。
朱瑄抬头,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暗沉,北边天空浮起闪烁的寒星。
他回头看罗云瑾:“你当真不打算恢复身份?”
罗云瑾低头整理佩刀上的流苏穗子:“不必了。”
朱瑄问:“将来呢?”
将来他即位,罗云瑾不必怕嘉平帝报复,可以恢复身份。
罗云瑾摇摇头,眼眸低垂,望着大红穗子,嗓音暗哑:“薛季和已死。”
薛家门第清贵,容不得一个沦为阉人的子孙,从谢太傅的态度就可以窥见其他人会怎么看待他这个薛家后人,他不想让地底下的祖父蒙羞。薛家其他房的族人如果知道他就是薛季和,要么将他视作耻辱,要么前来依附,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奉承,薛季和早已死在那年深冬,他以后只是罗云瑾。
朱瑄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也好。”
第163章 过继
谢骞接到诏书的时候,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奉命主持修陵之事,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嘉平帝心里未必乐意别人挖通钱太后的墓穴,眼下群臣威逼,他才会稍作妥协,过几天周太后再闹一闹,嘉平帝肯定又会反复。
奈何他祖父捅出这么一个大篓子,不管是工部还是吏部都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更是破天荒地联名举荐他,巴不得把他送到天涯海角去。谢太傅这次得罪了三法司,文官们固然佩服谢太傅的勇气,佩服之余只有忌惮和恐惧,生怕一不小心被这老顽固给盯上,丢了官位。
现在朝中为官十年以上的都把谢太傅当瘟神,只有年轻官员对谢太傅敬佩有加,天天在谢家门前转悠。
薛景的案子重审之后,谢骞发现谢太傅写好了辞呈。
“我愧对老友……”谢太傅感慨了一句,看着谢骞,欲言又止。
谢骞叹口气:“您辞官也好,皇上心里不舒服,太后更是恨您入骨,我也正准备劝您回乡去避一避,您年纪也大了,回家好好帮我带儿子……”
话还没说完,谢太傅随手抄起白瓷盘里清供的绿橙,砸到孙子身上。
谢骞抬手接住绿橙,一脸莫名其妙。
谢太傅嘴唇哆嗦了几下,道:“临走之前,我想见他一面。”
谢骞愣了一下,满脸错愕神色。
谢太傅神情有些狼狈,转过脸去,瓮声瓮气地道:“你去问问他,肯不肯见我。”
谢骞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地喔了一声。
……
周太后瘫倒在床,不能下地。第二天嘉平帝也犯了旧疾,不过群臣这回不相信他是真病了,都认为他只是羞于见人才推说自己病倒,以此来躲避大臣。
罗云瑾重新回到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非他莫属。
嘉平帝心力交瘁,见他办事麻利又沉稳谨慎,不像其他秉笔太监那样敷衍塞责、急功好利,干脆将善后之事全部交给他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