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瑾淡淡地瞥一眼徐选,眸光锋锐。
徐选被他这个眼神看得肉跳心惊,气势陡然弱了下来,不想当着一众内侍的面露怯,强笑了两声,拂袖而去。
罗云瑾看都没看他一眼。
其他内侍暗暗佩服,有心上前巴结两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徐选在司礼监待了七八年,靠着奉承钱兴作威作福。罗云瑾比他年轻,平步青云,前途无量,他曾想讨好罗云瑾,罗云瑾却不理会他。他不满已久,今天终于讥刺了罗云瑾几句,虽然罗云瑾没什么反应,他却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身边几个内侍知道他向来嫉恨罗云瑾,堆起笑脸吹捧:“徐爷爷好大的威风!罗云瑾算什么,得罪了老娘娘,又被赶回去扫地了!”
罗云瑾是直殿监出身。
徐选哈哈大笑,到了乾清宫,迎面看见乾清宫的一位掌事太监走了过来,笑着和对方打招呼:“韦公公这是从哪里来?”
韦公公神色紧绷,心不在焉地扫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拱拱手,拔步走了。
徐选气了个倒仰:一个掌事太监罢了,居然敢甩脸子给他看?
身边的人立刻噤声。
徐选脸色阴沉,进了内殿,探头往槅扇里面看了看,今天嘉平帝和郑贵妃在后廊赏雨吃酒,他刚才奉命去御酒房取今年新酿的荷花蕊和浮玉春。
内侍朝徐选摇了摇头:“韦公公刚才进去了,说是有要事禀报,皇上正和他说话,您先等等。”
徐选只得站在门口等着。
雨势没有减缓的迹象,殿前一片哗哗啦啦的水声。槅扇里面忽然响起茶盘落地的钝响,接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宫人内官的惊叫。
几名宫人惊慌失措地奔出槅扇,其中一人不小心绊了一跤,连滚带爬冲到门前:“快去传太医!”
徐选心口狂跳,抓住一个宫人:“万岁怎么了?”
宫人脸色煞白,小声道:“刚才韦公公禀告皇上,说钱公公私底下和朝臣过从甚密,还拿出一堆信件,都是钱公公亲笔所书,韦公公说钱公公平时经常大肆议论皇上家事,言语不恭……皇上看了几封信之后,雷霆大怒,气晕过去了!”
徐选脸上血色褪尽,手中漆盘跌落在地。
……
消息传到朱瑄耳朵里时,他正在书阁练字。
韦公公本来就是他安排的,他自然不会意外。杨寅花了数月时间收集到钱兴的亲笔信,他本来早就可以把信递上去,但是嘉平帝实在太反复了,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不想浪费那些私人信件。
而且他将来需要在群臣面前立威,钱兴是他杀鸡儆猴最好的人选。杀了钱兴,既能震慑群臣,又能收揽人心,还能迅速扶持他的人手,一举多得。
现在他不打算等了。
天降异象,嘉平帝必须找一个替罪羊出来稳定人心,他已经对钱兴有了疏远之心,之前包庇钱兴,只是因为不想让朝官得意。
现在韦公公送上那些信,以嘉平帝的性子,一定恨不能宰了钱兴。
朱瑄放下笔,披上防雨的斗篷,换了双木屐,吩咐近侍:“你回去告诉太子妃,我今天可能晚点回去,让她自己先用膳。”
又叮嘱一句,“不是什么大事,别吓着她。”
近侍应喏。
朱瑄赶到乾清宫的时候,太医们早就到了。
宫人回禀说嘉平帝身体不好,气怒攻心,一时背过气去,刚刚扎了针,已经醒了。
朱瑄一边听着,一边往里走。
一阵裙琚窸窸窣窣声,宫人打起帘子,郑贵妃从里面走了出来,不是平时浓妆艳抹的模样,脸色灰败,神情恍惚,脚步虚浮,四五个宫女搀扶着才勉强站得稳,身上穿的织金袄裙上一片淋漓污迹。
擦肩而过时,郑贵妃突然抬起脸,眯着双眸看了朱瑄一会儿,冷笑着一字一字道:“太子当真好手段。”
朱瑄没有看她,径自走进内室。
宫女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郑贵妃浑身发抖,脸上的脂粉扑扑簌簌往下掉落,冷冷地道:“回昭德宫!”
宫女们连忙答应一声,簇拥着她出了乾清宫。
……
嘉平帝被气晕的消息很快传遍大内宫城。
金兰事先从书阁内侍那里听说乾清宫出了事,没有惊慌。
夜里她一个人吃了些角子,靠坐在榻上看书。
戌时一刻,朱瑄又打发人回来,说他今晚会回来得很晚,要她用过膳先睡,不必等他。
金兰问内侍:“到底出了什么事?”
内侍跪在珠帘外,回答说:“回殿下,乾清宫的韦公公奏告圣上,说掌印太监钱兴私底下议论宫闱秘事,和地方总兵过从甚密,还拿出了钱兴的私人信件,圣上大怒,刚才已经命人收押钱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