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乡本地官预备了丰盛的宴席接驾。
用过膳,天色愈发阴沉,傍晚的时候淅淅沥沥落起小雨,嘉平帝看天色已晚,决定第二天再入城。
御林军、禁卫,内官宫女,随行官员和各自的亲兵随从数千人,官驿根本住不开,整条驿街的驿馆、酒肆全部住满了人。
眼看就要抵达京师,陆瑛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依旧派出近卫来回巡视,每隔一刻钟就有一队近卫驰骋而过。
扫墨观望了一阵,这晚只得继续把罗云瑾藏在金兰下榻的房中,陆瑛做事实在太谨慎了,他不敢冒险。
既然找不到机会把罗云瑾送走,那就干脆带回东宫,正好让他亲自向太子禀报保定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敲打在瓦楞上,噼里啪啦响。
屋中烛火昏黄,小满打发走宫女,关上门,在架子床后的地坪上铺了层褥子。
金兰看了眼窗外廊前垂挂的雨帘,道:“落雨了,地上寒凉,把他挪到床上去罢。”
小满一愣:“那殿下睡哪儿?”
金兰指指架子床旁的窄竹榻:“我在这靠一会儿就是了,屋里有人,我睡不着。”
小满想想也是,昨晚折腾了一夜,谁都没合眼。叫来扫墨,把罗云瑾搬到了床上,给他盖好锦被。
两人收拾好,放下帘子,退到外间。罗云瑾今天醒了一回,吃了药,脉象平稳,不需要时时刻刻有人守着。
金兰盘腿坐在长榻上,靠着几枚枕头打瞌睡。
窗外雨声琳琅,来回巡视的近卫从楼下长廊走过,压低声音盘问戍守的禁卫,时不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马嘶声断断续续。
金兰拥着暖和的衾被,迷迷糊糊中跌入梦境。
一会儿梦见一间光线暗沉的幽室,她蜷缩着躺在床上,泪流满面,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跪在床榻前,低头给她拭泪。
又梦见一场瓢泼大雨,阴云笼罩,天地之间一片暗沉,她走过曲廊,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雨幕沉沉,雷声轰鸣,满院树枝在咆哮的狂风骤雨中瑟瑟发抖,一个挺拔俊秀的青年从雨中一步步走来,抬起头,面如冠玉,眉宇之间一股阴鸷之气。
他伫立在大雨中,凤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缓缓地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泥泞的花砖地上,砰的一声。
雨声中骤然响起几声高亢的马嘶。
金兰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揉了揉眼睛,抱着衾被,呆呆地坐在黑暗中,出了一会儿神。
转眼就忘了刚才的梦。
屋中没有点灯,雨还在下,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连屋中陈设的轮廓都看不清。
床帐里隐隐约约有痛苦的低吟声。
罗云瑾醒了?
金兰清醒过来,扫一眼外间,扫墨和小满伏在桌上,都睡着了,这几日接连忙碌,又整日提心吊胆,两人都睡得很熟。
她摸黑下榻,锦缎睡鞋踩在地坪上,无声无息,走到架子床前,拨开床帐。
正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金兰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手腕骤然一紧,一股巨力拉住她往下,紧紧攥住了她。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倒在锦褥上,罗云瑾整个人压了下来,缠了厚厚绷带的双臂勒在她肩膀上,箍得紧紧的。
“圆圆,你别怕……别怕,我杀了张守勤……”
他用力抱住她,“我亲手杀了他……”
金兰心跳如鼓,被抵在锦褥和罗云瑾高大的身躯之间,动弹不得,又不想惊动外面的人,用力挣了挣,没挣开。
罗云瑾更加用力地按住她的手,双臂张开,整个环住她,轻而易举压制住她挣扎的动作,低头亲她,微凉的唇落在她发鬓上:“圆圆,你别怕……”
金兰牙齿咬得咯咯响,不停往角落里缩。
罗云瑾追上来,冰冷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耳畔。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浑身发抖,又惊又怕,紧咬牙关,一狠心,朝着罗云瑾受伤的伤口蹬了一脚。
罗云瑾双眉紧皱,闷哼了一声,抱着她的双臂力道一松,像被抽走了筋骨一般,倒在一边。
金兰双手直颤,趁机一把推开他,翻身坐了起来。
这一番动静惊醒了熟睡的扫墨,他陡然睁开眼睛,掀开帘子,快步冲到架子床前。
金兰已经站了起来,立在架子床边,低着头,掀开锦帐,让扫墨往里看,镇定地道:“罗云瑾好像醒了。”
扫墨眉头紧皱,目光飞快从金兰身上掠过,没有说什么,俯身给罗云瑾诊脉。
罗云瑾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渗出,手脚摊开地躺在锦被之间,双眼紧闭,嘴里说着胡话。
扫墨喂他吃了枚丹药,道:“有点发热,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