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瑄没说话,低头拉开金兰搂着贺枝堂胳膊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握得紧紧的,牵着她进院。
宫人们恍然大悟,相视一笑。
金兰哭笑不得,蹙着眉尖白了朱瑄一眼,任他拉着自己的手,回头示意贺枝堂“宝哥,外面冷,进屋说话。”
贺枝堂呆呆地应了一声,落在后面,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轻轻皱了皱眉头。
祝舅父大吃一惊,眼里精光闪动。
他在京师的这段时日并没有闲着,一边照顾贺枝堂,一边四处寻找贺枝玉,一边打听消息,准备打点东宫的礼物。京师内外的人都说太子和太子妃琴瑟和谐,夫妻恩爱,还说太子到现在都没有纳妾侍,他有点不敢相信。太子对贺家的态度非常冷淡,甚至毫不掩饰他的厌烦,贺枝堂是太子妃的亲弟弟,也没见太子对枝堂有多少慈爱。
原来如此皇太子并不是嫌贺枝堂和贺枝玉惹是生非给东宫添了麻烦所以冷淡疏远,太子是因为太喜欢太子妃了才会厌恶贺家人,他连看到太子妃拉着弟弟的手都会不高兴,非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拉开他们。
祝舅父心念电转,一回头,看到贺枝堂站在雪地里发愣,心急火燎地转身,一巴掌拍在他脖子上“刚学过的规矩怎么又忘了那可是皇太子殿下快跟上。”
贺枝堂嘴巴撅得高高的,揉了揉脖子,跟在后面进屋。
亲人久别重逢总是要悲喜交加的,宫人准备好了巾帕和热水,顺便也蓄了一大泡眼泪,只要金兰一落泪,他们立刻可以陪着哭一场。
金兰却是一脸温和的笑容,并没有要哭的迹象,眼圈都没红一下,进了屋,先推推朱瑄,小声说“五哥,你去外边坐一坐吧,我和宝哥说几句话,你在这儿他和舅舅都拘束得很。”
朱瑄眼眸微垂。
金兰搂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嗔道“谁叫太子殿下您太威武了”
朱瑄淡淡地扫一眼祝舅父和贺枝堂,两人立马低下了头。
金兰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笑眯眯道地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很喜欢这个惊喜,回去好好谢你。”嘴里说着甜蜜的话,然后利落干脆地推开朱瑄,“不叫你不许过来。”
朱瑄被她推出屏风,笑了笑,吩咐宫人“看着茶水和火盆。”外面比不得宫里,虽然屋里烧了火盆,还是比宫里冷,她见了弟弟高兴,大悲大喜的,最容易生病。
宫人笑着应是。
金兰转回厢房,祝舅父又带着贺枝堂上前给她行礼,她笑着道“别讲究这些了,殿下不在这,你们松快些。”请祝舅父落座。
祝舅父不敢坐,等金兰坐了,这才拉着贺枝堂一起坐下。
屋中火盆烧得正旺,炭火气蒸熏,花几上的供花有些蔫头耷脑的。案头上摆了几只大攒盒,果点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虎眼糖、窝丝糖、蜜酥饼、胡桃缠糖、滴酥鲍螺,还有高丽栗糕和西洋糖霜奶油饼。
金兰摘了风帽,示意宫人帮她卷起袖子,亲手夹了几枚虎眼糖、西洋糖霜奶油饼,宫人捧着碟子送到贺枝堂面前的小几上。
贺枝堂脸上还有些发红,看着瓷碟子里精致的茶食,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子里站满了宫人,却一声咳嗽都听不见,每个人脚步轻快,走路传话一点声音都没有,姿态谦恭温顺,看人的时候微微带着笑意,虽然是奴婢,但是规矩比他这个贺家少爷要好多了,举止也文雅从容,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金兰知道贺枝堂拘谨,先和祝舅父说话,问家里的情形,祝舅父一一答了。
贺枝堂低着头,听金兰和祝舅父闲话,忽然发现金兰没有问起祝氏,也没有问起贺老爷,她根本没提起父母,只问贺家族人和亲戚是不是还规矩本分,问家乡的收成如何,又问祝舅父这一路的见闻。
祝舅父身板挺得笔直,不管回话的语气还是表情都十分恭敬。
贺枝堂不由得想起家里出嫁的表姐妹。出阁的女儿不管嫁得好不好,第一次回娘家的时候,娘们几个肯定会抱头痛哭,婆家毕竟比不上娘家。今年祝家表姐出阁,他和枝玉送嫁,一个月后他们登门送节礼。表姐出嫁前和他们并不亲近,嫁的又是从小往来的姑表家,但那天表姐见了他们后眼泪就没断过,搂着他们嚎啕大哭,丫鬟劝了好久。
三姐没有哭他们分别的时间更长,相隔千里之遥,她嫁的又是皇家,贺家完全帮不上她的忙,她在宫里一定孤立无援,可她见了娘家人,眼圈都没红。
也许皇太子对三姐太好了,所以三姐不惦记家人又或许三姐在贺家受了太多苦,所以根本不想提起爹爹和母亲 时至今日,贺枝堂仍然记得凤冠霞帔的金兰在宫人的搀扶中步入轿辇时那个回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