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在地底深处、却有幸被光芒笼罩的人免不了想觊觎这一束光明,想独占这一点温暖,想长长久久被她温柔笼罩。
皇太子和太子妃,比翼连枝,郎情妾意,人人歆羡。
她和嘉平帝,却被世人所鄙夷。
郑贵妃低着头,自嘲一笑。
她不想承认,但她知道自己确实嫉妒金兰。
她也曾单纯天真,胸无城府,所求的不过是和嘉平帝厮守一生。
有时候她看着金兰,忽然一阵恍惚,眼前浮现出自己年轻时的光景。
她姿容平平,虽然算不上美貌,但是年轻时的鲜嫩光艳也曾让枝头娇艳的花朵黯然失色。可是她老了,她比嘉平帝年长太多岁,没有人瞧得起她,所有人都在背后笑话她,他们嘲笑嘉平帝对她的迷恋,提起她的名字时都是一脸作呕的表情,仿佛只要说起她就恶心。
不管她贤良大度也好,骄纵跋扈也好,她的存在就是错误,她是嘉平帝这一生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既然不管她做什么都只能换来别人的谩骂,死后注定留下万世骂名,何必还要顾忌其他人的眼光?
她骄横又如何?狠毒又如何?世人还不是拿她没办法?
风风光光几十年,人间富贵,尘世繁华,她全都享尽了,她这一生,不亏。
唯一的遗憾就是夭折的宝儿。她的儿子本该被立为太子,继承这浩瀚河山,她的儿子被人害死了。
郑贵妃眼中恨意浮动,回过神,拈起那半个没剥完的石榴,笑着道:“太子妃菩萨心肠,出手救下赵王妃,就不怕太子心有不满?”
金兰轻笑:“不敢让娘娘挂心,如果太子在这里,他也会这么做。”
郑贵妃倏然抬起眼帘。
金兰坦然回望,神色笃定。
郑贵妃轻哼一声:“你敢肯定皇太子不想下手除掉赵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她果真生下皇长孙,你们家五哥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太子妃,你没有见识过皇太子的手段,别被他骗了。”
金兰神色不变,摇了摇头。
郑贵妃剥开石榴,手指间汁水淋漓,她放下石榴,双手往前一伸,等着金兰拿帕子为她擦手。赵王妃、德王妃和庆王妃经常这样服侍她。
金兰却一动不动,坐在鼓凳上,眼观鼻鼻观心,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郑贵妃忍了忍,往前一个俯身,直接抽走金兰手里的帕子擦手。
金兰一脸莫名其妙。
郑贵妃擦干净手指,随手把帕子扔到一边,呵呵冷笑:“为什么不怕本宫?”
这小丫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这副规规矩矩的乖顺模样,看着恭恭敬敬,其实一点都不怕她!她刚才当着小丫头的面让人咬死了一个宫妃,小丫头还敢单独留下来和她说话,问什么就笑眯眯地回答,老老实实,直来直去,看起来傻乎乎的,但是她真指挥小丫头做什么,小丫头根本不动弹!
金兰嘴角抽了抽,郑贵妃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让自己怕她?宫里这么多人怕她还不够么?
她坐直了些,眼眸低垂,酝酿了一下,正准备瑟缩几下好摆出一副畏惧之态,郑贵妃猛地拍一下扶栏,怒道:“别装了!装得一点都不像!”
金兰悄悄翻一个白眼,抬起脸,眉眼微弯:“娘娘又不曾害我,我为什么要怕娘娘?”
郑贵妃嗤笑:“你以为本宫不敢动你吗?”
金兰没有心思和郑贵妃绕弯子,看一眼珠帘外的小满,收起笑容,淡淡地道:“那您动我好了。”
郑贵妃一噎,目光落到金兰脚下的狮子犬身上,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太子妃不怕她,那是因为太子妃知道皇太子和昭德宫之间曾经做了一个交易,所以无所畏惧。
昭德宫和东宫势如水火,她没有杀朱瑄的生母,但是她这些年对朱瑄的磋磨打压可不是假的……两宫永远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
沉默片刻后,郑贵妃摆摆手:“本宫不留你了,你回去告诉太子,郑家以后不会和赵王有什么瓜葛,本宫信守诺言,说到做到,但愿他记得他亲口立下的誓言,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金兰巴不得这一声,利利索索站起身,转身就走。
郑贵妃望着金兰欢快的背影,咬了咬牙。
金兰走到珠帘前,脚步突然一顿,徐徐转过身。
郑贵妃愣了一下,立刻收起脸上的愤恨之色,躺回美人榻上,慢慢地撩起眼帘,扫一眼金兰,面无表情。
金兰一步一步走到美人榻前,抬起头,直视着郑贵妃,正色道:“娘娘,您不必为了让郑家和赵王划清界限而去谋害赵王妃的孩子。”
郑贵妃冷笑:“喔?你能猜到皇太子的心思?”
金兰站在她面前,语调平稳,接着说:“……五哥的阿娘死于非命,他阿娘费尽心思才将他抚养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