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朱瑄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帐幔挂在鎏金铜丝勾上,帐顶下一排满铸镂空串枝花纹的金薰球,香烟袅袅逸出。
他翻身坐起,杜岩侍候他洗漱。不一会儿膳房送来早膳,内官特意吩咐过,膳房知道他宿醉,做了几样开胃的清淡小菜,风干酱瓜,梅花脯,银丝细菜,凉拌鸡丝,他没有胃口,只吃了半碗粥。饭后洗墨送上刚刚煎好的药,他接过一口饮尽,找了本书,坐在窗下看。
看了半刻钟,他抬头问杜岩“太子妃起身了没有”
杜岩摇摇头。
朱瑄继续低头看书,这回却怎么也看不下去,脑子里乱糟糟的,一闭上眼睛就是昨晚捏着她手腕时她隐含怒气的冰冷眼神。他变娇气了,尤其在她面前,被她冷冷地看一眼,他浑身难受,心底翻涌着很多阴郁不堪的想法。
又等了半个时辰,偏殿那边终于传出响动,宫人捧着热水巾帕等物进进出出,伺候她梳洗。
杜岩趴在门边听里面的动静,转身回了书房,笑道“殿下起身了”
朱瑄立刻站了起来,走到偏殿门外。
宫人捧着一只剔红牡丹纹漆盘经过,漆盘里堆满了各色鲜花。她屋里的摆设喜欢用金玉器件,每天早上宫人挂起帷帐,日光照进内室,一屋子金光闪烁,宝气浮动,不过她装扮的时候不爱嵌宝金头面,嫌太笨重,喜欢簪鲜花做成的花围,好看雅致,还有股幽香。
朱瑄站在过道里,一身的寒气,冷风直直吹在身上,他只穿了一件家常的浅色直身,风吹衣袍翻飞,更衬得人瘦削清癯。
簪花送进去,不一会儿膳房进去摆膳,她胃口也不好,几样小菜和鳝丝面原样送了出来,只喝了一盅玫瑰酒酿粥。
朱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杜岩、洗墨、扫墨几人缀在他身后,劝他去暖和的廊庑里坐着等,他嫌他们聒噪,摆摆手把人赶走了。偏殿里伺候的宫人出出进进,看到他堵在门外过道里,个个都吓了一跳,脚步迈得飞快。
她一直没有出来,也没有打发人过来劝他,这么多人看到他在外面等,她肯定早就知道了。她还在生气。
朱瑄脸色苍白。
半晌后,两名宫人走了出来,打起帘子,通向内室的帷帐被一双双素手次第掀起,摇晃的珠帘里传出走动声,宫人的裙琚扫过金砖地面,伴随着窸窸窣窣的人声细语,金兰头梳倭堕髻,珍珠发带,鬓边玉簪花,一身石榴娇羽纱面细绢里鹤氅,在宫人的簇拥中慢慢走了出来。
朱瑄想也不想,加快脚步迎上去。
金兰淡淡地扫他一眼,神情冷淡,收回视线,转身,目不斜视地走进回廊。
宫人们面面相觑,提步跟在她身后。
朱瑄心底冰凉,手撑着栏杆,在宫人的惊呼声中一跃而下翻出过道,几步跳下长廊,快步穿过庭院,走到台阶前,等着金兰下来。
金兰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你疯了这么大的雨”
朱瑄置若罔闻,一身轻薄直身,站在瓢泼大雨中,抬起头,面色惨白,直直地望着她。
殿前殿内、廊里廊外的宫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惊叫声四起。
金兰头疼欲裂,简直要被朱瑄气死了。她推开身边的宫人,飞快跑过长廊,踢掉脚上的木屐,噔噔噔噔冲下台阶,跑到朱瑄身前,解开身上的鹤氅,踮起脚笼住他的脑袋。
大雨倾盆而下,檐前挂起了厚厚的雨帘,芭蕉丛被雨水敲得抬不起头,满院子叮叮当当雨滴敲打瓦片的脆响,溅起的细碎雨滴织出如烟似云的雾,灰蒙蒙一片。
朱瑄身上早已经被雨水浇得透湿,直身紧贴在皮肤上,现出瘦削的轮廓,水珠从发间淌出来,滴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他满脸都是雨水,双眸湿漉漉的,低头看着金兰,发白的双唇轻轻颤抖。
“你别走”雨水兜头浇下,他冷得直抖,想拉她的手,又怕她厌烦,“别丢下我一个人”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
豆大的雨滴砸在眼皮上,金兰眼眶发热,像被人剜了一刀,心口疼得厉害。
“我不走”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她忍着没有哭出声,拉住朱瑄的手,扑进他怀中,“我真的不走。”
朱瑄煞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孩子气的笑意,紧紧抱住金兰。
大雨如注,一道青色闪电撕裂长空,张牙舞爪,宛若巨龙,雷鸣声响彻云霄,大地震颤。
金兰拉着朱瑄走回长廊,杜岩他们飞跑着过来,一叠声催促宫人赶紧去烧火盆、熬姜汤、请太医,七手八脚,乱成一团。
混堂司送来热水,内官抬进净房,金兰推着朱瑄走到浴桶前,三两下剥下他身上的衣裳,把他按进热水里,水汽蒸腾,他苍白的脸浸在湿漉漉的热气中,唇色恢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