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在半空,风吹进她的眼睛,带出一滴清澈却滚烫的液体。
他早就想好了。用剑暂缓地面分裂下陷的势头,以石子将风阵打开一个位于上空的缺口,甚至在抛起她的时候有意避开了她肩头初初愈合的伤处。
如此绝境之下,两人只能活一个,那是唯一的生机。他早就想好了,或许早在来到西昭之前,或许更早。
十六年来她一直视他为兄长,却在最后一刻将他看作一个男人。
君项寒,你骗我……你没有失忆,从来没有。
但她没有资格指责他,十六年,她欠他太多,何止一个谎言。
她回避,她退让,她无声拒绝,她为了另一个男人的性命将他置于水火。而他始终沉默,始终如一,始终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做一出寡言之人最不擅长的戏。
此刻她在天上,他在地下,隔一幕烟尘遥遥相望,彼此无言。于他,这无言里没有遗憾,她在最后一刻抬起手捏出的诀,是对他十余年情意最好的回答。
戏终将落幕。
君初瑶的身子在十余丈高空划出一道尖锐的弧线,而后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下坠,落下一半后撞进一个等待已久的胸膛。与此同时身下人闷哼一声,尽管已在看见她被抛出后先一步蓄力作准备,巨大的冲击仍令他浑身一颤。
他接住她的手势郑重而小心,如捧至宝,接过后却丝毫不留恋,也不低头看一眼,立刻一个旋身带着怀中人横飞出去——必须在两人完全坠地前将下落的力量消磨干净,否则他们必将摔成肉泥。
君初瑶被容烨带着飞出老远,一阵天翻地覆头晕目眩,也就因此没能注意到,有个月桂色的身影扑向了他们脚底下陷的那块地面,一边扑一边大喊,“婆婆!您怎的谋杀您亲外孙女婿!”
“砰”一声,两人终于在长久的横飞中支撑不住脱力摔在了地上,容烨在下边生生成了人肉垫子。君初瑶摔得胃里一阵翻腾,却抵不过此刻脑中混乱如搅泥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赶紧从容烨身上爬起来,焦急探头看向烟尘弥漫的方向。
哥哥怎么样了?方才似乎听见女子的大喊,是敌是友?哥哥会因此获得生机吗?
容烨一直重伤未愈,加之半月来为走出雪山日夜不休心力交瘁,再经眼下这一折腾,喉间立刻涌上一股腥甜,本想强压下去免得让君初瑶担心,却见她此刻眼望着另一个方向,丝毫未关心自己的死活,便一时起了醋意,咳了几声,呕出一口血来。
君初瑶感觉到后边人的动静,这才像想起了什么,猛一回头扑过去,“你怎么样?”
她这一扑凶猛,半月来赶路的劳顿以及方才那一战和那一起一落的折腾立刻在身上起了反应,整个人一软,直直地倒了下去。
容烨又被撞得闷哼一声,脸上却在笑,他不介意将这一扑理解为她太久未见他思念过度因而主动投怀送抱。
君初瑶哪里知道他此刻这些小心思,还以为自己雪上加霜将他撞得不轻,手往地上一撑赶紧就要起来看他伤势,却突然感觉到后脑勺涌来一股大力,将她朝下按了按。
“别动。”
她立刻不动了,撑在地上的手慢慢收回来,抵在他胸膛。不是一个推开的姿势,而是要将他的心跳一声一声辨个清晰。
这一刻沉默相拥,似将这些日子以来彼此心中的思念与担忧一点点诉尽。都曾做过最坏的打算,却又都在那般噬人心骨的绝望中抱着自欺欺人般的信念苦苦支撑下来。
天知道他在得知自己昏睡近一月的那瞬要冷静下来去解开那一个个该死的封印有多难。
天知道她在他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要冷静下来去应对敌人解决宫变守住长宁有多难。
但他们做到了。他们是这世间最强大的人之一,所以换来了今日的重逢。
重逢一刹,一刹花开。
她的指尖一点点在他心上摩挲,很快便有滚烫的热泪落下来,也不知缘何道出一句:“真好。”
这一句由衷的感慨,为这一刻他们都还活着,为这一刻他们能张臂将彼此纳入怀中,为这一刻天高地远挡不住思念的涟漪,一圈圈在无边秋色里相携着晕开。
☆、外孙女婿
就这样静了半晌,君初瑶忽然惊觉似乎太静了,静得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和虫鸣。她保持着被锢在怀里的姿势有些艰难地仰起头,看见容烨居然闭着眼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正要抽身爬起来,脑袋又被人朝下按了按,然后听见他懒懒地开口,“掉山涧里了,歇会吧,我半月没睡过好觉了。”
她这才发现两人身下是一处小溪,两旁是矗立的高山。她方才慌里慌张起身去看哥哥的情况,心急之下一眼没做出正确判断,此刻回想起那烟尘弥漫的模样,其实自己离那里应是很远了。念头这么一转,紧绷的身子也便瘫软下来,忽然觉得没力气再动,可听容烨低哑的声音就知道他的状况不好,一直被自己这么压着会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