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归来(375)
臣子们自是拱手称是,随江承光而入。
……
藏书阁内里曲折,高高立起的书架,堆放着积年的智慧。
尽管匠人在设计时便努力做了采光,但是高大的书架以及过大的内室,仍然使得许多地方,显得暗而安静。
张涯便倚在书架上睡着了。
他得到皇帝的信任重用,实在很兴奋,虽然大皇子给他带来了一定的困扰。但是,能够出入藏书阁,是天下读书人都期盼着的。
张涯前夜才将匆匆抄录回去的那本大部头咀嚼再三,天一亮又奔入宫中抄书。
饿了便揣着怀里的饼啃两口,倒也不觉得难熬。
只是实在疲惫,才抵着书架睡了,梦里犹然有书卷香气。
江惟馨站在门口,见到这一幕。
他打发走了服侍的人,脱了鞋悄悄过去,坐在了书架边的木板上,仰头看着张涯。
青色的官袍被走动间的微风带动,拍过他的脸颊。
江惟馨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
他将那位大儒的《陈论》读了许多遍,并不能真正理解。这使江惟馨感到沮丧。这是他能够了解到前陈、了解张涯的最好方式,可他不够聪明。
但张涯却能懂他。他话中有种平和鼓舞的力量。
我的母亲是罪臣之女。云娘娘不是我的生母,贺贵姬才是。
前陈的士人,在许多人的口中,同样是背负着“罪债”的。
他从小到大,听过很多轻蔑提起理妃的声音。只不过,随着那个前陈女子做了理妃,那些声音渐渐地没了。江惟馨觉得,理妃是很有本事的人。
张涯也一样,张涯能做的那么好。
他本来也该是世家公子,如今受着敌视防备,还能潜心苦读,十六岁便中了进士……
他真好。可惜我做不到。
江惟馨近来心中总是很乱,但对着母亲——无论是养母还是生母,都难以张开口。
只能逃入藏书阁,从书籍中寻找慰藉。而他总在这里见到抄书的张涯。
原先只是仰慕对方的光风霁月、才学风度,渴望多加亲近,如今更有一种深深的羡慕。
羡慕他能从“罪”中走出来。
而自己没有那样的本领。
江惟馨没有朋友,没有同龄的兄弟。
父亲也不大喜欢他,母亲近来更是心事重重。他外表再温柔谦逊,内里却觉得孤独。
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心事。
自从张涯那日开解了他,江惟馨便格外想和这个年轻人待在一起。
他心中有一种淡淡的依恋,是从父亲那里长久缺失的。
他希望和张涯待在一起,希望对方安慰照顾他,像个兄长一样为他引路。
要做什么都行。
……
张涯的眉头忽然动了动。
江惟馨脸露期待,又慌张地要穿鞋、要爬起来。
张涯已睁开眼,稍稍有些叹息:“大皇子怎么坐在这里?”
说着,便拉了他一把,但动作很快。
他只寒暄了两句,便打算走开,似是刻意避嫌。
或许无人的空间给了江惟馨勇气,他竟然扯住了张涯的袖子:“讲读是要躲避我吗?”
他眼圈儿有些发红:“我知道自己惹人厌烦。可是张讲读的《王叔柔批注传习录》分明读到第三卷 ,听闻后面的尽数被我借走,明明我就在跟前,却也不愿询问一声……”
“则敏兄,我已知错了。我不该拿着宫闱的事烦你,你本不能沾染——”
“大皇子不是很聪明么。”张涯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少年,终究还是有些心软,揉了揉他的脑袋,“您既然知道事不可为……”
皇帝选婿之意,在彻底敲定前,自然不可能告知张涯。
只暗示过,或许会给他指婚。
张涯只能知道,当今天子看重他,想要抬举前陈士人。
身系前陈士人之命,张涯更是万分谨慎,不敢大意。
他紧紧跟随皇帝的步伐,甚至在那样危险的局面,冒着得罪成国公的风险,为的只是代表前陈向皇帝投诚。
不能让自己毁了那么多人的努力,张涯始终坚信这点。
可是,既然要忠于天子,那必然不能再与皇子过多亲近。
当今景宣帝春秋正盛,且并无立太子之意。
张涯既然决心——也必须做帝党,那他就不能和大皇子保持点头之交以上的关系。
偶尔交流请教学问不算什么,但若建立起亲密的关系,前陈好不容易得到的信任便要被毁去了。皇帝会怀疑他们两头下注……
张涯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大皇子确是稚子,待他一片诚心。张涯想起幼弟,心中总有些柔软。
这使他在大皇子扑入怀中啜泣时,没有第一时间推开。
“则敏兄……”江惟馨低低啜泣,“我知错了,请以后不要不理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