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归来(241)
名为刘善的老卒深深拜下:“是。其实当时许多士卒已经力气尽丧,再无生念。是李侧妃多次冒着箭矢冲到近前,高声喊话,老卒等才坚持下去。熬过五个时辰,终是等来了先帝的援军。”
“当时老卒等侥幸活命,都深念李侧妃之机变果敢。前些年……贤德贵妃的消息传到江西道,老卒等都深为憾恸。”
群臣俱在,李伯欣正在下面,他听到已故长女的旧日所为,不禁侧耳倾听。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又略带遗憾痛惜。
皇帝忌惮李家,设法消弭李家在军中的影响,已是无可避人之事。可是,他竟然毫不犹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细细地追问起那次雍州围困时,李侧妃全部的举动。
这一问一答里透出的缅怀追思之意,于大臣们自然是些许暗示,但于越荷,却是无法言语了。
良久,皇帝方深深一叹:
“是啊,贵妃她……她是这世上难得的好女子。她走得那样之早,朕亦是深为痛心。二十年时朕受创昏迷,无怪军伍动摇。却不知道,原来是她多番冒险、近前传讯,才稳住军心。”
“贤德贵妃聪慧果决,当年随朕从军,有木兰之风。可惜她为成国公的第一女,生于战乱,长于颠沛,父亲常在军中,亦无兄长可靠。嫁予朕后,也无几日安闲……”
说到这里,他似乎再忍不住,举袖拭泪。
玉河等人亦然垂泪不止。宁妃道:“臣妾虽未见过贤德贵妃,却多听闻其事迹。贵妃出入军伍之中,照料圣上,情急时亦能持剑杀敌,护佑君王,深为可佩……”
皇帝郁然道:“不要说了。”宁妃微微一惊,这才住口。
皇帝又沉默片刻,方温和了声音,道:“放开他罢。刘善,方才朕听了贤德贵妃旧事,一时伤神。现在,你可尽说龙骧军旧卒之事……”声音渐渐森冷,“朕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连朕身边旧卫的抚恤金,都敢侵吞!让昔日功臣,着敝衣来面圣!”
这已是给事情定了性。
听出皇帝的震怒之意:无论是龙骧军旧卒抚恤疑似被吞没之事,还是除夕佳宴上闹出如此丑闻,都足以让江承光大怒。而显然,贤德贵妃旧事已让皇帝对这刘善多几分眷顾。
那么怒火,无疑会向着那些涉事之人倾泻!
今日正是除夕之宴,京内无数官员都聚集在下方。他们原本有的踌躇满志,有的喜笑颜开。如今,纷纷感到山雨欲来之势。
和此事隐有牵连的自然满心惶恐,其它多少沾亲带故的,也未必好受。
左督御史洛慎行脸色发白,似准备出列请罪。但皇帝正和刘善问答,语速极快,声音带怒。
龙骧军,并不是一支军队的正式序列。
事实上,在大定年间,并没有所谓的龙骧军存在。只是太子江承光受大定帝之命,常常要亲赴前线,参与征战。其中,他多次指挥的几支军队,后来在登基后,被统一改组,并授予了“龙骧军”这个荣耀的称号。当年在江承光麾下的、已退役的士兵,也被一一追发抚恤金。
龙骧军中因伤残逐年退役之人,按制应得到地方荣养,官员年节问候,京中派出的巡查大臣,亦要上门关怀,加以礼待。
但如今,这些皇帝深寄情感的旧卫,竟然在地方上被苛待到活不下去,不得不在向皇帝拜年的时刻铤而走险,祈求他能探查真相,还众老卒一个公道!
这背后,绝对会牵连到许许多多的人!
洛慎行的腿脚已经开始打颤:因为,在景宣八年被派去江西道巡查政策实施、兼有慰问龙骧军老卒之责的督查院御史,正是他!
而群妃所在的高台之上,越荷向洛慎行的方向遥望一眼,便不再关心。
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中,是可以看出她受教育的痕迹的。其中,父母的影响或许会占绝大多数,洛微言以温婉示人,处事圆融。而其父洛慎行作为御史,同样是滑不留手。
却因为在朝堂上,往往愿给同僚留几分面子,颇受好评。
洛慎行因他的圆融成事,注定也要栽在这上面。
太擅长处事的人,心里便早早地分出了利弊得失,结交一个人能够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都被他算了清晰。以洛慎行的心细如发,不可能漏掉慰问龙骧军老卒一项。唯一的缘故,只是他在得知真相时,选择了用来和人交换利益,选择了默许这些事情的发生。
他代别人大度,用别人的苦难,来结交当地官员,换来一个宽厚美名。
因此,他就必须要在这样的场合,承受皇帝的震怒。
越荷不再将注意力停留在这场已既定了发展方向的审判上。她将目光轻轻移向父母的席位,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