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报,长老跑路了(103)
“只是苦海无涯,道友还是让自己放下些为好。”从天法师看着他,满目慈悲:“人生在世,终究意难平。”
薛妄柳垂眼翻过手中的佛经一页,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像是漫天乱飞的苍蝇,叫他看一眼都心烦。
“道理大家都懂,但是按不按照道理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薛妄柳老神在在,看着面前看上去嘴巴很牢的法师,突然问:“不知法师可相信前世今生?”
从天微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人的因缘际会皆不相同,贫僧修轮回八苦道也算是前世今生走一遭,道友不妨直说,贫僧洗耳恭听。”
“按照此方世界的话来说,我前世亲缘单薄,父母离散之后各觅良人,家庭圆满各有子女并无我的归处。爹不亲娘不爱,又天生劳碌,为了三瓜两枣起早贪黑给人打工上班,累得像条狗,却连房子也买不起。最后回家路上被车撞死的时候还饿着肚子,也不知埋在何处,有无人为我收尸。”薛妄柳嗤笑一声:“生不对,死不起,不过如此。”
从天听了都说一声惨,闭眼感叹一声阿弥陀佛。
“兴许是我命不该绝,死还没死透,居然到了此世间。”薛妄柳抿嘴一笑,“这一辈子父母恩爱,祖父母慈爱,勋爵之家富贵万千,待我如珠如宝,说是衔着金汤匙出生也不为过。”
回想起八百年前的事情,薛妄柳的表情骤然温和下来:“我每一日都过得如梦一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父母爱我不求回报,前世我没有的,在今生一一拥有。为报答他们,我只能将自己表现得聪颖一些,还在当年京城弄出个天才之名……”
他骤然抬眼看向面前的从天,眼神有些恍惚,轻声说:“后来我才明白,我就算愚笨一些迟钝一些,爹娘也爱我依旧。”
“父母爱子,本就如此。”从天缓缓道。
薛妄柳笑了笑:“正是因为上辈子没有,所以这辈子我才格外珍惜。原本以为此生便在富贵温柔乡中度过,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爹娘这般的爹娘,爱吾子疼吾孙,等到古稀子孙满堂,心满意足离开人间,可偏偏天不随人愿。”
手中的佛经骤然被握紧又抚平,薛妄柳擦过那些经文,妄图平静自身心绪,但佛字入眼不入心,他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火怒烧,更加烦躁。
他缓声问:“法师,你可知这世间最意难平的事情是什么?”
从天沉默了一阵,缓缓道:“诸人诸心诸不同,并无定数。”
“对于法师来说是看着明镜仙子飞升上界却不能留吧。”薛妄柳看着他一笑,缓缓道:“对于我来说,则是当我功成无双,一人抵万人可为我父母亲族报仇之时,却发现时间不等人,那些我曾经恨不得饮血吃肉的仇家,早就变成了枯骨埋于地下。”
他轻轻一拍手,感叹道:“兵不血刃,我竟然是活生生熬死了他们。法师,你说这可不可笑?我无仇可报竟然是因为仇人已经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我这样窝囊的孩儿!”
从天叹息一声:“既然恩怨已去,道友可否放下了?”
“并无。”薛妄柳摇头,看着那面前那座俯视着自己的金佛像,轻声道:“皇权更替,我薛家牵连其中被抄家流放,我自认命。本已辗转千里到这南方野地,富贵全无我也认命,只要家人团聚便好。可他们的新皇不肯放过,日日夜夜杀手不断,非要斩草除根…… ”
他垂眼笑了一声:“他们做得斩草除根的事,我自然也做得。”
从天眉头一皱,便听见面前这位薛道友轻声说:“我等着他们的后辈祭祖齐聚一堂时候,挖开了他们的坟墓,掀开了他们的棺木,砸了他们的祠堂,杀了他们的族人,皇族又如何权臣又如何?将他们挫骨扬灰,好不快意!”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从天手中的佛珠转得更快了,口中颂念起超度的经文,叫薛妄柳听得好笑,“法师,他们明明是害人的坏人,为何你还要为他们超度呢?”
“非也,贫僧这是在为道友的家人超度。”从天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是从前贫僧或许会觉得道友杀孽太重,但同明镜走了一遭世间,心境已经大不同。”
薛妄柳挑了挑眉,随即道歉:“是我错怪法师了,法师勿怪。”
从天摇摇头:“如此说出来,道友心境可平静些了?”
“略微有些。”薛妄柳看着从天微笑说:“这几百年间,我心绪早已平静,只是偶尔想起仍旧觉得不平。究其根本,不过是我的仇人恶事做尽,仍享有宗庙祭祀,而我父母宗族却连坟茔都不知在何处。”
薛妄柳垂下眼睛,心想自己这找了几百年,沧海桑田便是坟堆也踩平了,各种秘法寻踪用了不下百次,就连放血也应当放了几桶,仍旧一无所获,当真是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