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内心惶惶然,流露在仍有些稚气的脸上。
“都依你。”韶音随口说道,因为女儿帮忙卸钗环,她便拿过一盒润肤膏,拧开盖子,用指尖沾了一点,细细往脸上涂,“你是我女儿,我把你生下来,不是为了让你勉强自己,过不开心的日子。”
素月怔住。
手里还握着一截发钗,刚刚取到一半。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嘴唇颤抖着,脑子里似乎有很多思绪,又仿佛是一片空白,好半晌,只叫出一声:“娘……”
“多大点事?”韶音代替她取下那根发钗,扭过头看她,一脸淡然,“你想行医,那就行医。你想嫁人,那就嫁人。我还活着一日,就会护着你一日。”
她就像一只羽翼丰满、身躯健硕的母鸡,霸道而捍卫地展开翅膀,将自己的孩子护在羽翼下。
她的羽毛坚实而密集,风吹不透,雨打不入,将自己的孩子护得牢牢的,不受风雨侵袭。
素月张着口,几次想说什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看着母亲平静而淡然的面孔,泪水迅速涌出,模糊了视野。然而,母亲坚定而有力的模样,却深深印在脑中,再也拂不去。
“娘!”她呜咽一声,抬起手背抹眼泪,不由得跪坐在地,将脸埋在母亲的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哭的是这些日子的惶然和不安,哭的是自己何其有幸,有这样与众不同的母亲,愿意包容她、纵容她的离经叛道。
“娘,娘……”她一边哭,一边叫着,纤细的手指揪着母亲的裙子,姿态柔顺而依恋。
韶音垂眼,轻轻抚她长发。
“是我纵容了你们。”韶音说道,“从小我就不拘束你和昇儿,你长成现在这样,拥有这样的念头,是我纵容出来的。既是我纵容的,我就该为你们负责。”
她知道如何才是符合这个世道的规矩的做法。
但规矩这种事,本就不具备对错的属性,时下流行的,在千百年后或许就是被摒弃、鄙夷的。
规矩不会让孩子们快乐,遵守规矩也没有太大的价值和意义,因此韶音搬出云家后,对两个孩子以放养为主,任由他们按照天性长大,只教导他们傍身技艺和底线。
现在女儿不想嫁人,韶音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才十五岁,身心都没有发育成熟,怎么会想要嫁人?别说是素月,普天之下,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就没有想嫁人的,想到嫁人的事,个个都是担心而彷徨的。
她们是不得不嫁人。大家都这样,所有人都这么做,她们便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再正确也没有的事了,首先就认为这是对的、应做的、必须做的。当“不想嫁人”的念头升起,她们会立刻压下去,让自己接受这件事。
“你也好,昇儿也罢,我希望你们快快乐乐的,你不想嫁人,那就依你,如果昇儿不想科举做官,我也不会逼他。”韶音说道。
素月默默流泪,将母亲抱得更紧了:“谢谢娘。”
她何其幸运,有这样宽容又疼爱她的母亲。
得了母亲的回复,素月心里的惶然全都散去,她不仅不害怕了,还感到满腔的汹涌与澎湃,仿佛无尽能量充斥其中,她憋得难受,不禁去寻了云昇,将母亲的话说了一遍。
“虽然咱们没有父亲,但我一点都不遗憾。”素月说。
母亲很疼爱他们姐弟,将他们教导得很好,也保护得很好。父亲若是活着,恐怕也不会更好了。
素月还想着,若是父亲活着,不见得像母亲这样纵容她、支持她,说不定会逼着她嫁人。
时间过去太久了,素月对云琮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只依稀记得父亲不太讲理。
她不喜欢不讲理的人。
“母亲很好。”云昇点点头。
他比素月小上两岁,父亲刚刚去世时,他还有些印象。但是随着这些年长大,儿时的记忆都淡去了,他对父亲的记忆几乎消失了,没有丝毫印象。
因此,他也不记得父亲的不好,偶尔会想要父亲。比如习武太苦的时候,他就会想,如果父亲还活着,那么顶立门户的责任就应当由父亲担起来,而不是让他这样辛苦。
还有朋友们提起父亲的时候,他也会羡慕一下,想象着自己拥有一个高大有力的父亲。
不过,这些情结很淡,不会影响到他的喜怒哀乐,更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
没有就没有了,他又不是过得不好。
而听到素月说,母亲并不强迫他们做什么,哪怕是希望他出息,也不强迫他去科举,云昇心里涌起骄傲和感动,他有着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姐姐,我会考武举,做大将军,你不想嫁人便不嫁人,以后不会有人敢说你半个字!”少年英气的脸上满是执着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