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烬云永远记得那人安静躺在床上的样子。双手交叠在胸口, 袖口染着刺眼的鲜血，眼眸阖上，嘴唇红艳。

他看起来像睡着了, 宁静而安详。

巫烬云心脏像被利爪揪住，疼得厉害。

重生回来时间太短，神魂不稳，移魂换位之术让他神魂受到极大的冲击，加上进.入的颜卿身体里邪功爆发, 神魂再度受到冲击，以至于换回来后陷入昏迷。

他以为，帮颜卿扛过了最难的邪功爆发时刻, 打败冉烈，逃过经脉检查，在紫月铃兰的帮助下，颜卿必然会顺利地再度封印邪功。

可等他醒来, 陆少杰却告知，颜卿将紫月铃兰给了他。

意识到不对，巫烬云急忙赶过来, 却见到那人安静躺在床上的一幕。

为什么会这样？

颜卿为什么没有服用紫月铃兰？为什么没有重新封印邪功？

他那样狡猾、自私, 宁可负天下人也不负他自己, 按照常理，该在第一时间带着紫月铃兰闭关。

他是颜卿, 那个面目可憎的、烂到骨子里的颜卿。为什么会在听说他陷入昏迷后撑着伤痛过来看他？无私地把紫月铃兰交出来？

“醒醒！”巫烬云抓住颜卿，灵力疯狂地涌入，“醒醒！”

如果颜卿就这样死了，他巫烬云所做的报恩举动就毫无意义，不止没有帮他, 还害死了他。他会一辈子欠他，一辈子！

“醒醒！”巫烬云再度将灵力输入颜卿身体。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很安静，安静得悄无声息。

胸口刹那间涌出强烈的窒息感，身体如同漏斗，力气快速流失。

巫烬云无力地撑住床沿，垂着头，声音低低：“醒醒。”

“别吵……”微弱的声音响起。

巫烬云霍然抬头，看到颜卿艰难地睁开眼睛。

他凑过去，紧紧盯着床上之人，喉咙像是棉花堵着，说不出话。

颜卿伸手摸摸他的头，“别哭……我没事……就有点累……”

巫烬云一怔，不可思议地抬手抹脸，触手湿润。

身体里像是有一处潭水，悄无声息地蓄积很久很久，因为看起来太小，太不起眼，他从未在意过，就算看到了，也因为偏见和高傲而忽略，嗤笑而过。

直到此时，那潭水忽然满溢而出，他才发现那潭□□，很深，以至于它满出来的时候，他像个孩子般不知所措。

“哎，别哭啊。”颜卿脸色变得红润起来，说话也不再断断续续，脸上甚至露出笑容，精神奕奕，容光焕发，“都快十岁的大孩子，小男子汉啦，哭起来很丢人的。”

巫烬云冷静地抹掉脸上的水，冷冷地说：“没哭。”

“好，你没哭。”

巫烬云咬着牙，“我也不会为你哭，你这个骗子。”

是的，他是骗子，故意把母亲引来鹿城，心怀不轨，欺骗感情，挖去内丹，吃他血肉的骗子。

“哎，为什么我是骗子？”

巫烬云没说话。

“好吧，我是骗子。”

巫烬云沉默。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和苗姐姐好好相处，在整个清灵峰，苗姐姐估计是最疼你的人。”颜卿拉着他的手叮嘱，“要合群，多和人交流，小小年纪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像话，师兄弟们会教你很多东西……咳……”

他忽然咳出一口血，又赶紧掩饰性地擦掉嘴角的鲜血，挥手道：“我有点不舒服，你先出去，我想休息一会儿，乖。”

巫烬云站在一边，没有动作，他十分冷静，冷静得像抽离了灵魂站在一边静静观看。观看那人的眉眼、神情，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重新认识。

颜卿放开衣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力再驱赶他。

他别开视线，看向窗外。

天色已经转晚，夕阳残照，日光凋零。

远山飞鸟回归，天空弟子御剑而行。

繁忙景象映照在他眼里，透明的瞳孔上，有青山的远大，苍天的恢弘，万物生机自然，平和温柔。

“真漂亮。”

颜卿轻轻一声叹息，随后，双眸慢慢阖上。

*

颜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光怪陆离，稀奇古怪，他像坐在一朵云上不断往前飘，飘啊飘，漫无止境。

在他以为会一直飘到世界尽头时，忽然从云朵上摔下来，重重摔到地上，额头被撞得生疼。

“哎哟。”颜卿叫出声，忽然醒了过来。

揉揉额头，迷糊地抬起头，入目的是无数个青衣弟子端坐在广场蒲团上，脸上带着惊讶的神色。

什么情况？

颜卿懵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高台上，左堂真、术尊、药尊、器尊全分坐左旁的蒲团，右边坐着一名和尚，正是当日比武场上的慈安法师。他的面前摆着红木矮桌，桌上摆着香炉，青烟袅袅，正中心摊开一本书，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无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