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营造宫殿的品味一向不差,这雁坞也是一样。
石砌的高墙的后面,错落的屋舍颇有些田园乡村的趣味,鱼池、菜园、禽畜圈栏应有尽有。不过这毕竟是皇帝的行宫,乡野意趣在这里都不过是摆设,一切都设计成园林一般,田舍的后面,少不得高低错落的楼台和赏心悦目的景致。
对于这样的地方,滕蕙全然没有欣赏的兴趣,一脸与己无关的神色。
昨天夜里,她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晚,没有睡一点觉。落脚之后,她匆匆地洗一把脸,吃点东西,就继续躺到屋里补觉去了。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虞嫣问萧寰,“如果是为了避免被人认出你,难道不是去朔方更好么?”
“朔方自是好,可离京畿太远,若出了事,难免反应迟缓。”萧寰道,“此地虽是先帝田庄,却空置多年,且地处偏僻,无人瞩目,反而安全。”
虞嫣了然。
“你昨晚不是接到了一封信?”她看着他,“那是谁给你的?”
萧寰意味深长:“他来了你便知道了。”
当日入夜的时候,萧寰的话果然应验。
一队侍从拥着马车驰入雁坞之中,待虞嫣看清了从马车里下来的人,愣了愣。
是梁王。
“子昭。”见到前来迎接的萧寰,梁王走下马车,露出笑容,“别来无恙。”
萧寰也微笑,行礼道:“皇兄一路辛劳。”
为了避免麻烦,虞嫣没有露面,只站在隐蔽之处观望。
“那便是梁王?”滕蕙站在她身后,往那边看了看,好奇道,“他来做什么?难道要拉拢萧寰支持他当皇帝?”
“也许吧。”虞嫣道。
滕蕙想了想,道:“你说过,萧寰无意继位,现在汝阳王薨了,陈王又已经跟他反目,那么有资格当储君的,就剩下了梁王一个人。萧寰可曾与你说过,他将来如何打算?”
虞嫣有答话。
她和萧寰相聚以来,说了许多的话,但唯一没有提到的,就是这件事。
“这些都是后话。”虞嫣道,“别忘了皇帝还在。”
滕蕙不以为然:“自从生乱之后,皇帝就再也没了消息,谁知道他还在不在。你看蒯头领他们,为何见了萧寰那般崇敬,天下人之中,与他们一般希望萧寰继位的可不在少数。”
虞嫣看着她,目光定了定。
夜色降下,堂上,灯火明亮。
案上,盘盏摆得满满,香气诱人。
“田舍之中无精食美馔,只有些寻常菜色。”用过膳之后,萧寰坐在上首,对梁王道,“不过酒肉还算充足,皇兄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
梁王笑了笑,道:“若此处为田舍,孤那王府也算不得什么好去处了。孤这一路紧赶慢赶,也只有在子昭这里能用上可口饭食,已是足矣。”
萧寰淡笑。
“我兄弟二人已经数月不见,”他说,“皇兄不若就在这雁坞之中多住些日子,再离开不迟。”
“孤也是想,可形势不许。”梁王叹口气,“子昭有所不知,袁氏虽不敢对你这边动手,对别人可是毫无忌惮。我离开之前,叛军还在南阳撕扯得凶猛,而各地州郡竟作壁上观,诸侯拥兵自重,这般下去,只怕要助了袁氏的威风。”
萧寰颔首:“此事,弟也有所耳闻。可惜朔方与雒阳之间隔着京畿,弟虽有心救援,却实乃远水不救近渴。”
梁王看着萧寰,脸上仍笑意不改。
“子昭的心意,孤一向知晓。”他说,“我等兄弟自幼在宫中长大,品性如何,各是明了。子昭虽蛮声四海,却是最淡泊名利之人,如今这重兵在握,亦不过是当年为情势所迫。子昭辛苦操持,置生死于度外,亦不过是为了天下安定。不瞒子昭,孤每每与人论及你,皆赞叹敬佩。”
“皇兄过誉。”萧寰神色谦逊,“弟谨记父皇教诲,所作所为,皆出于本职。”
梁王颔首,却话锋一转:“小时候,有一次上元节,先帝曾问我等兄弟志向,子昭可还记得?”
萧寰露出讶色。
“不记得了。”他说。
“孤却还记得。”梁王缓缓道,“隐太子说,他想做一位明君;孤说,想做一个学问家;三弟说,想做一个大将军;子昭却说,想做个渔人。”
说罢,他笑了笑:“你那时只有不到五岁。当时,先帝甚是诧异,问你为何想做渔人。你说,做了渔人,便可像先帝的画中那样,日日坐在小舟上,遨游于山水之间,不必习字读书。”
萧寰的眉间动了动:“哦?”
“先帝当时闻言大笑,说这些孙儿之中,只有你的性情与他最像。”梁王道,“而后,你也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