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宣将军之死导致这小家伙成熟了不少，她和旁边的官宦周旋着，有说有笑，竟然看不出半分悲痛的样子。

鹤子烟破天荒地又喝了一点酒，好压制压制心中难以言喻的苦楚，可上来的酒劲依旧令人难耐。他看着对座和旁人谈笑风生的小梓，另一个红色的背影渐渐浮现，直至与她重叠。

时值天寒地冻，他被寒疾裹身，瑟缩在营帐里。

但在行军途中，谁又会去管一个病弱男子？

将士们喝酒吃肉，全把这一顿当作了最后的欢宴，就连太女殿下也为表亲民，加入了其中，而忽视了自己尚在病中的未婚夫。

也不能说是忽视。

鹤子烟的一贯作风就是对于身子上的难受能忍则忍，不然这一身病痛是怎么来的？

他不哭不闹不声不响，一个人躺在仅有一盆炭火的营帐里，裹着绸被发着颤。

这一世的鹤子烟不敢想象，自己曾经竟然忍耐过这样焦灼的疾痛，腹部疼到麻木，丝丝絮絮的抽搐遍布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挤出去。

而且这军营里的炭木不比家中的银丝炭，烧起来有股呛人的味道。这味道不可避免地钻进他脑门，开始头晕目眩起来，就连视线也模糊。

残影里，好像有人进来了，给他换了木炭，又往他的被窝里塞了两个汤婆子，让他好受了不少。

鹤子烟努力睁着眼睛辨认，却只能看到那人穿着普通将士的红衣，想来肯定不是金紫贵气的太女殿下。

难道是宣梓？

不会的吧……

鹤子烟摇了摇头。

自己前一世明明伤她那样深，她不会——

头好痛，外面在吵什么？

他缓了一口气，凝神去听。

“太女殿下，那可是你的未婚夫！你怎能，怎能……”

宣梓好像很急，她几乎是怒喝地说道。

“宣将军，请你注意言辞，”太女殿下在一旁，似有不耐，“子烟是我的未婚夫，将来的皇夫殿下，我要如何待他，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宣梓沉默了一瞬，喃喃道：“那至少……别让他那样冻着啊……”

太女似乎是酒喝多了，她从怀中拔出剑，指着面前稚嫩的将军：“你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多管闲事。”

宣梓常年在北境呆着，自然和一帮将士混得熟。此时将士们见到太女殿下居然对自己的小将军拔剑相向，再加上这位太女殿下平日里也对宣将军颐指气使，众将士早就心里不爽，此时借着酒劲，不甘示弱，纷纷拔出剑来。

“宣将军历代英豪，岂是你能够评判的？”

“不就是生在皇家罢了，有什么好得瑟的，胆敢冬日来北境吗？能吃半点北境的苦吗？”

“如果没有宣将军，你们这些在国都里享乐的——”

“好了！”这话有些过分了，宣梓呵斥自己的手下，“不要再说了。”

紧接着，她朝着太女殿下的方向弯腰跪下，行了个军礼：“末将僭越了，请太女殿下责罚。”

“还有呢？”

太女似乎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宣梓。

“末将……”宣梓咬咬牙，拉着身旁喝酒上头瞪着眼睛不服气的副将一起跪下，“管教下属不力，请太女殿下责罚。”

再后来，鹤子烟没能听清后面太女对宣梓做了怎样的责罚，只知道宣梓回来的时候，带了一身的鲜血一身的伤，血肉模糊的铠甲连着冰雪，而宣梓却在细雪围绕中朝着他笑。

“你看，子烟哥哥，即便身处那种死镜，我也死不了，我命长。”

“回到国都，你好好嫁人便是，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你我就当朋友一场，好聚好散。”

鹤子烟紧紧闭着双眼，懊悔在胸腔里炸开。

如果，如果那时候他伸手，说不定能擦去小梓脸上的血污，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

前世的记忆就像雪沫，缓缓融化后，鹤子烟再次睁眼。

他看到自己的面前递过来一杯茶水，再往上瞧，是太女殿下正笑着看他。

“知道公子不能饮酒，我特地找人要了杯热茶，”太女笑着，将手中的茶水递给他，“一会儿陛下会下旨，你我此次要一同随军，去北境。”

鹤子烟接过茶水，问：“那小……宣梓呢？”

“宣小将军自然会同我们一起。”

太女举杯，一饮而尽。

“我干了，你随意。”

鹤子烟看着茶水中间的涟漪，有些出神。

太女见他迟迟不动，爽朗一笑，催他：“放心喝，这里是国宴，我不会下药。”

鹤子烟一怔：“太女殿下……这是何意？”

“君上的意思，段侠士应该跟你说过了吧，”太女摇摇头，有些无奈，“段侠士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多疑。对于求娶你这件事，我不会用那种下三滥的法子，你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