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的黑,素布的白,渐渐的糅合在一起。
黑肩的手有些颤抖,带动着宽大的袖袍,发出“哗啦哗啦”的抖动声,不可抑制的抖动着,仿佛跨过了千山万水,终于揪住了素布的一角。
哗啦——
黑肩狠狠一拽,素布猛地从辎车上扯下来,黑肩的手再次伸出去,一点点打起并不怎么沉重,却让黑肩用尽全力才能掀起的车帘子。
辎车中静静的躺着一个男子,身材高大,或许昔日里他面容俊朗不凡,然而如今却看不清楚了。
男子的尸身有些腐败,虽如今是冬日,但经过这些日子,已经慢慢腐败,况且当时黑背掩护虎贲军撤退,失踪了很久,后来士兵才找到了黑背的尸首,那时候……
那时候黑背的尸首被万箭穿心,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脸上也是,因为跌落的缘故,野地里还有野兽出没,尸身被啃得乱七八糟,连一具全尸都留不下来。
士兵们还是认出了黑背的介胄,这才将黑背的尸身收敛了回去。
黑背的尸身早就毁败不堪,虽然现在尸身上的箭已经拔出了,但伤口还在,大大小小,几乎不堪入目。
黑肩只看了一眼,心窍陡然颤抖起来,根本没有说一句话,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咕咚”一声直接跌倒在地上。
“周公!?”
“周公!”
“快快,周公晕倒了!”
虢公忌父一步冲过去,将黑肩抱在怀中,黑肩已经彻底昏迷过去。黑肩的身体向来不怎么结实,当他听到黑背死讯的时候,已经晕过去一次,此时见到了弟弟的尸体,如此破败,连一具全尸都留不下来,这种刺激便更大,黑肩一个没抗住,又昏死了过去。
营地里瞬间混乱起来,医官吵嚷着为周公黑肩医看,黑背的尸首需要安葬,虢公忌父还有前线的消息需要禀报,等等等等的事情,数不胜数,交杂成了一团乱麻。
姬林听完了虢公忌父禀报前线的战事,又去看了一圈周公,黑肩已经醒过来了,但是一直在发呆,情绪十足不稳定,天子看了一眼,便默默的退了出来,回到了天子营帐中。
姬林回去的时候,正看到祁律也在发呆,营帐中灯火暗昧,不停的摇曳着,将祁律的影子也拉得长长的。
姬林走进来,祁律并没有听到,仍然兀自发呆,姬林便走过去,轻轻的碰了碰祁律,说:“太傅,在想甚么?”
祁律这才回过神来,说:“拜见天子。”
姬林拉着他坐下来,祁律的手心很凉,比姬林在外面转了一圈的手心还要冷的多。天子将祁律的双手握在大掌之中,托起来轻轻的呵气,那动作十分珍惜。
祁律叹了口气,说:“天子,律是否当真错了?”
姬林说:“错了甚么?”
祁律说:“律是否不应该举荐黑背去运送粮草?”
姬林说:“太傅以为,这是太傅的错么?”
祁律淡淡的说:“倘或不是律举荐黑背去运送粮草,如今黑背将军必然安然无恙。”
姬林握紧祁律的手,说:“倘或你不举荐黑背去运送粮草,黑背便不会去了么?相处这些时日,你也明白黑背是个甚么样的人,他最是认死理儿,自己决定的事情,便是寡人这个天子,也绝不可能改变……”
黑背的确是这样一个人,从他将祁律、公孙无知等人下狱就知道,黑背这个人什么都不怕,而且做事一板一眼,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姬林又说:“就算你不举荐黑背,黑背也会找其他人举荐,或许是直接来找寡人,也或许是去找周公……再者说,错的不是太傅,也不是举荐黑背运送粮草的任何人,而是山戎。”
队伍的行程被耽误了,原因是周公黑肩大病一场,亲眼看到了弟亲的尸首,任是谁也不能接受。周公大病了一场,一直缠绵病榻,大约两日都没办法下榻,更别说赶路,或者做中军主帅,因此行军的日程稍微耽搁了几日。
祁律做了一些滋补的汤羹,准备去探看一番周公黑肩。他来到营帐的时候,发现黑肩竟然下了榻,而且人在营帐外面走动,黑肩披着一件素色的宽袍,整个人单薄了许多,平日里锐利了然的眼眸,此时此刻充满了混沌。
“周公。”祁律走过去。
黑肩看到祁律,眼神很冷淡,声音很微弱,语气不冷不淡,说:“是甚么风,把大忙人的祁太傅给吹过来了?”
“是了,”若说方才黑肩的口味有些不冷不淡,这会子黑肩的口吻便是夹枪带棒,幽幽一笑,说:“怕不是祁太傅只害死了黑肩的弟亲,心中着实不甘,连带着也想把黑肩一并子害死才算完事儿?”
祁律听了黑肩的话,一阵沉默,跟在祁律身边,提着食合的茀儿浑身一震,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