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1)
普天之下
【一】
连续下了三日的雪,原本青山绵延的西屏关被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寒意在山野间狂涌,奔腾,虽气势汹汹,可非但没能劝退西屏关外的赤阳大军,反倒激得他们热血沸腾,战意昂扬。
主将狄野险些拦不住这群好战的将士。
若不是王上下令按兵不动,他其实也很想直接带着众人踏破西屏关,挥军北上,长驱直入,一路杀到长夏国的帝都,彻底攻占这片美丽的山河。
两日前,他遵从王上旨意给西屏关里的长夏军递了劝降书,并给他们两天的时间考虑,到现在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了。
求战之心蠢蠢欲动,狄野忍得难耐便骑在马上,握住腰间长刀,仰着脖子嚎起了他们赤阳的战歌。
十万大军一同合唱,气势磅礴,震耳欲聋,很快就吵醒了御驾亲征的帝王。
拓跋宁从梦中惊醒。
头颅中一阵抽痛,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而后穿上铠甲,骑着战马去到阵前。
他到时,狄野仍在纵情高歌,亦或者说是鬼哭狼嚎。
拓跋宁用提前团好的雪球照着他的后脑勺狠狠砸去,瞬间打断了他的歌声。待走到那家伙身边,他皱眉道:“若孤王是个暴君,你现在已经死了。”
“我倒宁愿王上是个暴君,”狄野看向身后的将士们,随即张开双臂,豪迈道,“那样咱们赤阳的铁骑说不定早就踏平整个天下啦。到时候,你是天下的王,我是王的将。普天之下,全都是王上的土地;天下的兵,都是我的兵。”
这句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拓跋宁会立刻砍下他的脑袋,当场做一回暴君。
但说这话的人是狄野,他便不会放在心上。
狄野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这家伙只是单纯太蠢罢了,并非有着不臣之心。
拓跋宁知道他想说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但这“率土之滨”,不是狄野想的那个“兵”,而且这句话的意思也并非是狄野理解的那样。拓跋宁懒得对一个大字不识的人解释太多,因此就没多说。
狄野只用帮他打仗就好了,用不着懂太多。
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他这个做王的人懂就行了。
“时辰到了,他们没有回应。”狄野看着风雪中的西屏关,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而后右手按在胸前,朝着身边的人微微欠身,“下令攻城吧,王上。三个时辰后,狄野必定攻占此地!”
“我们草原上的汉子自小就被爷娘教育要有风度。”拓跋宁不轻不重地睇了这莽夫一眼,数落道,“还差半个时辰,急什么?”
“爷娘可没教我要对叛徒有风度。”狄野说是这样说,但还是老老实实陪着他的王一起等。
约莫一刻钟后,西屏关的城门打开。
一抹青色身影骑着骏马从城中走出,凛冽寒风中,那人衣衫翻飞,像一只蝶,又像一片叶,在鹅毛大雪中翩然而来。
到了近前,他翻身下马,在千军万马的注目中走到了拓跋宁跟前。
“贺兰青拜见赤阳王。”
“久违了,瑞王殿下,”拓跋宁低垂目光看着他,“你孤身前来,是投降,还是宣战?”
他这个问题问得很巧,先是羞辱,又是捧杀,明显是故意刁难。
但那位瑞王应对得也很妙。
“都不是。”贺兰青抬起头来,嘴角微微上扬,面上带着从容的笑,“我是来议和的。”
——他,不卑,不亢,不跳坑。
【二】
“都出去吧,孤要和瑞王单独议事。”
屏退左右后,拓跋宁立刻扛起许久未见之人,将他放在自己的兽皮软塌上,而后急躁地剥他那身青色的衣衫。
贺兰青一手推阻他一手死死抓住自己的领口。但他身子单薄,拓跋宁仗着人高马大很快就擒住他的双手按在了他头顶,然后开始不讲风度。
虽然草原上的汉子自小就被爷娘教育要有风度,但——
拓跋宁他爷娘死得早,没机会教他。
要说没风度,堂堂赤阳王才是最没风度的那一个。
“赤阳王非要这样才肯给我一个谈话的机会么?”
一句话,让拓跋宁清醒了。
他很快松开了贺兰青,并极有风度地帮他穿好被自己剥开的衣衫,又将他拉起来,给他整理被自己弄乱的发丝。
然后他扶起自己先前急急燥燥踢翻的茶几,拎起还剩一半的茶壶,又捡起两个杯子,倒上茶水,一杯放在对面,一杯留给自己。
“瑞王,请。”
他抬手指了指桌对面,很是客气地请贺兰青落座。
“多谢。”
贺兰青在他对面坐下,先喝了口半温的茶,而后直接开始说正事,“我此次前来,是代表长夏与赤阳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