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有清风(87)
张济桥牵着她的手,闷闷道:“你是不是忘不了他?”
岳甯回神,覆上他的手坦然笑道:“他伴我这么久,我若真说忘了他,岂不是在骗自己?只是故人已去,再想起总有千般惆怅。”
张济桥没再说什么,两人不疾不徐向姑苏前行。
初到姑苏正值清明,小雨纷纷,氤氲水气扑面映入眼帘,碧瓦烟昏,斑驳白墙藤蔓交错,高大的柳树倒映在水中,两岸小路曲曲折折,青青幽幽,处处是小桥流水的静谧。
这里她前世来过,当年她只觉萧珩有趣,从扬州跟着来姑苏,处处嘲弄他,调戏他,萧珩年轻气盛,再有正邪两分,同她在屋顶打起来,一路瓦飞墙裂,剑影缭乱,最后两人齐齐掉入水中,萧珩本想一掌打过来,看着她湿淋淋的身子时,劲道松去,收回软绵绵的一掌,竟不敢再多看她。
岳甯忆起往事唇边含笑,若真在姑苏遇见他,想来最多是看见他沧桑的眉眼罢。毕竟他走遍大江南北,心胸开阔,哪里还会拘于眼前的儿女情长?
她和张济桥绕过曲折小路,又向西行二十里路,便看见流云山下的千树万枝桃花迎风盛开,明媚张扬,密密层层,仿如和天边如火斜阳般瑰丽。
岳甯穿入林中,暗香扑鼻,细雨浸湿花瓣,纷纷扬扬从枝头洒落。
张济桥道:“你几时同他来这里的?”
岳甯迎着晚霞眯了眯眼,到现在,自己也想不起来是十三年还是十四年。
岳甯欲折桃枝在手上把玩,却被张济桥拦下,岳甯瞪他一眼,忽然看见桃林深处有一抹白影,她一怔,几步朝那人走去。
那人负手而立,听到声响转过头来,却是殷逍,出乎意料的是殷逍没有怒目而视,只是淡淡瞧她一眼又转回头去。
岳甯神色恢复平静,从袖中暗取出几枚银针,道:“原来是流云派殷掌门。”她朝他身前看去,才看见那里有一处隆起的土包,地上有纸钱的灰烬,土包上面歪歪斜斜的插着木碑,字被身前的人挡住一半,她看不清楚。
殷逍似知她所想,往右边挪一步,她彻底看清木碑上刻的几个小字。
——萧珩之墓
银针悄无声息的跌落。
岳甯茫然一阵,半晌磕磕巴巴道:“萧珩……他去云游四方,你做甚要立个碑?”
殷逍抬眼看她,眼里多了哀意:“云游四方?”他轻笑几声,“他三年前就在这里自尽身亡,我发现他时,血都干了。”
殷逍蹲下,把被风吹歪的木碑重新扶正,拿火折子点燃余下的纸钱,雨还在飘,他便打开纸伞挡在坟前,“没想到这么久你才来看他,他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有多孤独。”
岳甯好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她久久没有回神,迷茫道:“他有没有留下书信?好端端的,怎么就……”
她骤然想起墨意一字不落转告的话,什么天涯何处不是家,什么云游四方,她那时还暗道萧珩洒脱,原来这些都是假话,他一个人回到这里自尽了。
殷逍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她,岳甯打开,是她亲手砸烂的玉佩。
“他死前,身上除这枚玉佩,也只剩下翠微剑了。”
落花飘落在坟前,淡粉的桃花浸在泥水里,岳甯从花瓣上踩过去,她站在萧珩坟前,看着黄昏下孤单单矗立的木碑,心突然抽丝剥茧的疼。
她还记得,上一次和萧珩说话,是三年前他哭着哀求她的原谅,她便亲手打碎那枚他视若珍宝的玉佩。
这么久以来,她气早就消了,不管是蹇鸿舟,还是莫云中,从来没他想的那么重要。
她只是怨他竟然瞒着自己。
岳甯两世从没猜过萧珩的心,她注视着碑上四个小小的字,想着殷逍方才说的话,此刻所有不解之处突然明了,难怪前世他身体越来越差,难怪他今生这么决然的离开,所有的起因不过是因为,自己不要他了。
他就因为这种在岳甯看来微不足道的事自暴自弃。岳甯抚着木碑,指腹沿着字迹往下滑,仿佛眼前不是一座冰冷的碑,而是活生生的他站在面前。
他等了整整两世,从没有得到过她倾心相待,他在兰汀院等她回心转意时,是不是非常痛苦?
他一个人筋疲力竭走回姑苏时,是不是很绝望?
或许当时的他已经没有绝望,冷落他那么久,心早就该如死灰沉寂。
岳甯忽然怨起萧珩,难道没了她,他真的就活不下去吗?仿佛他的命只为她一人而活,他的世界亦只有她一人。
她心里酸涩难受,无数怒火积压心口,张济桥从身后想牵起岳甯的手,岳甯挥手打落,不看他黯然的神色,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原来她和张济桥每个缠绵的夜晚,萧珩已化为枯骨长眠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