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覆三千年(2)
高恒远动了大肝火,胡子也气得一跳一蹬地:“好好好……你个逆子,你就盼不得我一点好!左右你母亲那还沾着点皇亲的身份,你就有恃无恐了是吧?你个……”
“你个逆子!你有本事今天就出了这道门,若还认自己是个硬骨头,就不要去打扰你母亲!除了你高家公子的名头,看你能活出个子丑寅卯来!”
高乔露出了白色的牙齿,笑了笑,只倦倦地看了这位在外鼎鼎有名的高将军一眼,和藏着笑的两个庶兄。
眼神里带着不屑,和失望。
没等到他娘亲高夫人追来,高乔就先一步消失在将军府门口的人流里了。
然而缓过神来,这位口气颇大的豪士却也不得不为干瘪的腰包捶胸顿足。
没几天,高乔就不得不为五斗米、尺寸席折腰之。
确实如他父亲所料。
他高乔抛了皇贵的名头,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就是去当个店小二,人家还嫌他动作慢,放不下架子。
高乔盘算着身上分文没有,今晚该去哪儿住宿。
“该死的自尊心,让我吃苦受累!”高乔眉毛皱起。
一抬头。
却见一棵桂花树,枝繁叶茂,香气熏人。
是以,薄暮已过,皎月当空。高乔背倚树梢,席树枝,幕夜色,也能勉强符合当朝矜贵公子的风雅品味。
高乔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也许是因为睡得不踏实,梦里颠三倒四,各种似是而非的景象纷沓而至,使得高乔更加疲劳了。
最后一梦还有点记忆。只道是,黄沙卷地,残桓断壁,飞尘扬砾,而高乔自己竟坐在尸堆里,留下来带血的一行泪水。
世道不太平,连做梦也不给个盛世。
高乔被梦魇惊醒的时候,想道。
他一人静静看梢头颤动的树叶,怎么也不肯再有睡意了。
自己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没道理让高仲那两兄弟得意这么久……示弱而已,有何难。
打定主意,高乔心中释怀不少。趁着父亲上早朝自己就赶回去,也避免同他尴尬;再怎么说,自己都是他唯一的嫡子,难不成还真要再赶一次?!
高乔翻了个身。
那枝杈也不甚粗壮,高乔没留心,险些跌下树去。
“好险!”高乔忍不住叫了一声。
他的半边脚为了支撑平衡,吊在了半空中,这侧的鞋子也一副要掉不掉的样子。
高乔低下眼睛,这一瞬,出乎他的意料。
“嗬!——”
高乔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杏眼。
那男人一身白衫。但这长衫像是一块简单裁剪过的布,松松垮垮地挂在这青年的前襟上。他的头发最为特别,剪的离经叛道,只薄薄一层均匀地贴着头皮,比和尚好不了多少。
唯有一双眼睛,是说不出的漂亮。只不过毫无神韵,跟架在他眼睛前面的奇怪透明镜挂饰一样,冰冰冷冷的。仿佛跟自己是一般年纪,却浑身上下没一丝跟少年人的灵气沾边的。
“你是谁?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站在这儿?”高乔连连问道。
那男子瞥了树上的高乔一眼,嘴巴间或在自言自语什么,却不回答。更显得他薄唇银牙,有如画中人。
那副透明镜挂饰滑到男子鼻翼处,发着极微弱的光泽,一下子缩短了它与男子那紧抿的嘴唇的距离。
“那东西……在哪儿见过似的?”
高乔盯着那两块奇怪镜片看了一会儿。
仍没得到男子的答复,高乔也只好摸了摸鼻子。
“你若是想趁月黑风高打劫,奉劝你别费那个心思。我要是有银钱,何必半夜露宿街头?要是你想抢我的衣服……你的奇装看着就不顶寒……那我必定二话不说跟你打一架。我看着是没多少分量,可我乃是习武之人。你想在我身上找便宜,省省力气吧!”
高乔在枝头俯下半个身子。这段时日没人搭理他,他这时却起了插科打诨的精神。
男子只推了推眼镜,眉眼藏在镜片后面,似一道屏障。他的眼镜一刻不错地盯着高乔,准确地说,是高乔的喉咙。
那目光刺得高乔难为情起来。
木讷蠢笨。貌似无所图,也无甚威胁,看那打扮,也许只是个痴傻之人。
“好罢,你不理会我,本公子也不是那等讨嫌之人。今晚一过,我回我的居所,后会无期。请自便!”
高乔头枕半边胳膊,硬逼得自己睡去了。
他也就没发现,这男子在高乔收回视线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再把手指戳进了自己面前的土里,轻松刨开了上面一层。
这回的梦,不似之前那么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