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云和那些年轻的臣子没有站在一起，反而是站在了一群老臣之中，他的出身和才学皆是上上品，早就过了与那些年轻人苦熬资历的阶段了，周围看向他的目光审视有之，嫉恨有之，赞赏也有之。

看到张思勉走进来的时候顾青云先是一愣，而后马上迎了上去——顾明晗是张思勉的舅舅，是张思勉的长辈，若是由顾明晗迎上去于礼不合，而且也容易落人话柄，因此在顾青云回来之前，在海晏殿里，张思勉是从来不会和顾家的人主动接触的。

顾青云与张思勉走到了角落里，周围的人虽然有些好奇，但是也知道顾青云和张思勉是血缘上的表兄弟，能够入朝为官的，大多数都是人精，自然没有不识趣的凑上来碍着张思勉的眼，甚至与顾青云和张思勉站得近了些的人也都又走开了些许，给他们两个人腾了地方。

周围的人都散了开来，顾青云这才开口问道：“事情我已经听父亲说过了，如今怎么样了？”

张思勉知道顾青云想问的问题一定有很多，但是海晏殿实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即便周围的人都躲开了一些，但是想要知道他们谈话内容的人何止两三个，顾青云做事向来谨慎细微，当然也不会犯这样的错。

张思勉点了点头道：“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顾青云又道：“你们之间……立场多有不同，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打算的……”

张思勉迟疑了一下，他和孟小宁还有孟小安之间的确有着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就是张存光。张存光对于孟小宁和孟小安而言是杀父仇人、是害得孟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害得孟小宁还有孟小安两人不得安宁的幕后推手，孟小宁从没有掩饰过对张存光的杀意。

他想要杀了张存光。

但是张思勉却不愿意。

张思勉知道自己如今的想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懦弱的，张存光这个皇帝做得再差劲、这个父亲做得再糟糕，终究是张思勉的父亲，对于张存光而言，张思勉只是他几十个子女当中的一个，会对张思勉有所高看也不过是因为张思勉足够优秀，而顾家又一直是他的拥趸。

但是对于张思勉而言，他到底是只有一个父亲。

张思勉曾经想过，如果他能够争到皇位，他就把张存光奉为太上皇，然后让张存光到避暑行宫去安度晚年，将张存光最想要的权力从他的手上摘了出去，这是对张存光最大的报复，但也是张思勉对他最后的温柔。

张思勉不想弑父，即便这个父亲从头到尾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但他仍然想要张存光活着。

究其根本，也许是因为顾亦娴是个好母亲。

顾青云看着他的模样便小声叹了口气，他与张思勉从小一起长大，对于张思勉的性格是再了解不过，张思勉的性子很直，是是非非、黑白分明，这不是一个玩弄政权的人应该有的性格，也许顾亦娴从最开始就没有希望过张思勉当上皇帝。

也许是因为顾亦娴的经历让她做了这个决定。

在张存光登基之前，他对顾亦娴也许还有几分真心，甚至曾经许诺，想要娶顾亦娴为正妻。

但是在张存光当上了皇帝之后，他的变化之快、之多让人甚至反应过来不过来，从九嫔到娴妃、再到如今的皇贵妃，说得好听些是有品阶的内命妇，说得难听一点，不过也就是个妾。

张思勉愣怔了一会儿，终于低着眼道：“等他的身体好一些了，我会和他再谈一谈的。”

顾青云知道张思勉对于这个谈一谈恐怕也没有抱什么希望。

张思勉和孟小宁最大的区别在于，在他们的人生中，活下去的动力是不一样的。

张思勉是为了未来，是为了他自己的未来，为了顾家的未来，他想要登上皇位，所以他必须把张存光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他永远是在往以后看的。

而孟小宁却是为了过去，是为了孟家和他自己当年受到的无妄之灾，是为了张存光的无知和愚蠢而导致的当时的悲剧，他活在了过去，在张存光死之前，他会一直活在过去。

连自己都看得明白的东西，顾青云不相信张思勉看不明白。

顾青云开口道：“世事无常，也许殿下也不一定非要面对这样的抉择。”

张思勉苦笑了一下，一想到顾青云已经寄希望于这些缥缈无常的东西了便觉得有些好笑。

外面突然有个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喊道：“肃静……”

海晏殿里原本到处都有的窃窃私语之声立刻安静了下来。

外面那个太监又道：“列队……入殿。”

众人便按照文臣武将和品阶排好了队列，一队一队跟着太监走了出去。